第六：赤狐篇（三）
第六：赤狐篇（三）
陸靈運在永盛賭坊泡了整整八天，給自己熬的胡子拉碴，兩眼烏青，也不肯離開賭桌，就想連本帶利翻個盤，但是人倒黴起來，想什麽不來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掃把星給纏上了，居然連輸了八天，一次也沒贏過，輸的倒提起來抖落抖落也搖不出兩票子。
陸靈運一副老賴樣子，霸着桌面死不放手，恨的人牙癢癢，被幾個同桌的賭徒看不慣給投訴了，直接就被打手架了起來，麻袋似的往門外一甩，疼得他扶着腰，老嫂子似的哎喲哎喲直叫喚。
賭場裏打手全都是見風使舵的人精，來的時候大爺似的把你往裏頭請，等把你的錢兩榨幹了，走的時候就差沒拿大砍刀追着人剁了。
陸靈運扶着腰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陪着笑還準備說點什麽，門就在他眼前‘砰’地一聲被關上了。蹭了一鼻子灰，他站在門外破口大罵：“我是你們這兒的常客了，溫柔一點不行嘛！”
陸靈運一臉郁悶的轉身，對着周圍一幫指指點點的大爺大媽們甩臉色，“看什麽看，沒見過的賭徒啊！我告訴你，我橫起來連爹媽都打！邊兒去，別擋路。”他一面揉着腰，一臉罵罵咧咧的離開，剛走到路中央就和一個慌不擇路的青年撞上了，兩個人一齊倒栽蔥似的栽到了地上。
後面追過來一連串的熱心市民，聲勢浩大的喊，“抓扒手啦，抓扒手！”，“快把人攔住，別讓他跑了！”
陸靈運恍若未聞，和人相互攙扶着站了起來，還埋怨道，“你小心一點嘛你，這麽寬的一條街，你還能和我撞上，你不看路的嘛你。”
“對不住對不住，真是對不住。”青年一疊聲的抱歉，卻沒什麽誠意，眼睛還警惕的往身後瞥了去，似乎是在看有人追來沒有。
陸靈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他說：“遇到不講理的，躺地上訛死你呀，訛的你傾家蕩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
有個熱心市民再大叫，“抓扒手了，就在那！我看見他了，人就在那兒！”
青年立刻對他抱拳說：“大俠大義！你沒事就好，我先走一步啊！”
陸靈運不以為意擺擺手，“沒事沒事。”又十分熱心腸的說，“看路啊大兄弟。”
青年一臉賊兮兮的笑：“多謝提醒，多謝提醒。”
青年掉頭就跑了，留下陸靈運高舉雙手，一臉害怕的看着兇神惡煞的失主，還有吊在他身後一大串的七大姑八大姨，個個手上都抄了硬家夥，指着他鼻子問，“人呢？”
陸靈運臉不紅心不跳的直接把人賣了：“扒手往那去了，我保證！我親眼所見。”等失主追過去後，回個頭，颠着手裏剛順來的錢袋子，一臉美滋滋的笑，“小樣兒，就這點能耐還能混上大盜的名號呢，看我一時技癢，給你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把你糊弄的連褲衩都不剩，啧啧啧，倒黴蛋，就當免費給你上一課了，長長記性吧以後。”
錢袋子颠在手裏沉甸甸的感覺，讓他心情非常美妙，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忽然肚子‘咕嚕’一聲叫喚，他停住了腳步。
站在路頭上招呼生意的店小二正好聽見他肚子的動靜了，立刻湊過來說，“客官吃飯嗎？我們店可是這十裏八鄉唯一一家百年老字號，菜肴美酒，應有盡有，包您滿意！”
陸靈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擡頭一看，一家裝潢優美，古色古香的客棧樓門在喧嘩的鬧市街頭拔地而起，大門上挂了一張紅匾金字，上書四個大字‘無名客棧’，陸靈運看了一樂，頓覺得這客棧名兒很對他胃口，又暴發戶似的，十分顯擺的在他面前抛了抛錢袋，腳步一拐，直接走進了客棧，“小兄弟口才真好，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如此真是盛情難卻啊，那就在你家吃一頓吧，把你們這好吃好喝的都給爺端上來！伺候的好了，保管少不了你的賞錢！”
看他一副不差錢的樣子，小二直接領着他上了二樓，選了一個頂頂好的位置，又招呼着他落座，還架勢十足的抽出肩帔，像模像樣的撣了撣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他如奉上賓，好不殷勤，“好嘞，客官您稍等，我去後廚催一催，馬上就給您這桌上菜！”
陸靈運擺了擺手示意他快去，便挪到最裏側的位置上，百無聊賴的趴上欄杆，一雙眼睛骨碌碌的來回梭巡，在一樓的大廳裏尋着有趣的事兒來打發時間。
忽然看見後廚的門簾子被一個姑娘，以一種很粗魯的方式，用屁股撅了開，她只用兩根手指拈着雞湯盆，一路橫沖直撞，湯水在行走中也灑了不少，燙的她指尖通紅，她又不敢直接甩手不幹，只能加快腳步往前走，于是手中的雞湯在跌宕起伏中，到處飛濺，她口中不住的大喊，“好燙好燙，快讓一讓，快讓一讓！”，“別攔我路啊，否則我直接把這滾燙的八年老母雞湯，潑你臉上了啊！”
看見她踉踉跄跄的上了樓，陸靈運心頭一跳，別不是沖他來的吧？
果不其然，還真是沖他來的。
那姑娘風風火火的沖到他面前，把手中的雞湯盆‘嗒’地一聲往他桌上一放，便呼呼呼地吹着手指，又放在耳珠上搓了搓。
雞湯瞬間飛濺起來，陸靈運一個閃身就彈了起來，抖着袖子大叫：“你幹什麽！差點燙死我了！”
小二立刻趕了過來，對他道歉說新人不懂事，毛手毛腳的若是冒犯了，他替她道個歉，又回個頭，點着那姑娘的鼻子一通臭罵，“洛無雙！這麽點小事你都幹不好！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麽用，快去後廚洗你的碗！那幾百個碟子還等着要用呢，今天要是沒洗完，不準吃晚飯！”
陸靈運見不得小姑娘被欺負，便說：“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小二對他陪笑說，“客官說的是。”又回頭瞪了那姑娘一眼，“還不快退下去！”
洛無雙通紅的指尖還捏在耳垂上，卻一眨不眨的盯着陸靈運看，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二上前扒拉她，“還愣着幹什麽，讓你去洗碗沒聽見嗎？”
洛無雙一巴掌呼開了他的腦袋：“讓開。”
小二又追了過來：“你跟誰大呼小叫呢？”
洛無雙又一巴掌呼開了他的腦袋：“讓開！”
小二嚯了一聲，撸起袖管就要揍人，“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先來後到，前輩晚輩的說法？你的禮貌被狗吃了嗎，你還敢對我動手？皮癢了是吧？”
洛無雙照他鼻梁就是一拳，給人揍趴下，還惡狠狠地補了兩腳，“我說你聽不懂人話呢，煩人呢你！”
見識過她兇殘無比，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樣子，給陸靈運吓得夠嗆，就怕這餘威波及到自己，立刻縮到桌子後面，抱着欄杆瑟瑟發抖，一臉驚恐的說：“你別過來啊，你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洛無雙直接撲到他面前，情真意切的喊：“大師兄！”
看着眼前的星星眼，陸靈運發出了疑惑的一聲：“咦？”
洛無雙又喊：“大師兄！”
陸靈運默默地別過頭去：“我不是。”
洛無雙對他左看右看，還是堅定的喊：“大師兄！”
陸靈運捂住了臉：“你認錯人了。”
洛無雙直接伸手揩去他的抹額，看到他額上的蓮花印記，立刻大呼小叫了起來：“為什麽不承認，你就是蓮花塢的大師兄！陸靈運！你別以為把蓮花印遮住我就認不出來了，我告訴你，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陸靈運奪回來抹額，重新帶上，嘀嘀咕咕的說，“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手呢？看起來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粗魯……”又直接放棄掙紮，懶洋洋地往欄杆上一靠，攤了攤手問，“說吧，我欠你多少錢？爺今兒個走了大運，有的是錢，我一次給你還清，你別再糾纏我了好嗎？”
洛無雙一臉激動說：“大師兄，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小師妹啊！我也是蓮花塢的弟子，我當初入門的時候，我們倆見過一次面的，但我那時候還小，才蘿蔔頭那麽一丁點，你卻和現在一樣高大了，這麽多年你一點都沒變，又帥氣又扛老，我見過你的！我一直記得。你的事跡伴我長大，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期待着和你見面和你說話！”
她叽裏咕嚕一大串，陸靈運卻沒怎麽在乎，只是恍然大悟的說：“原來不是債主！”
洛無雙說：“大師兄，你有聽我說話嗎？”
陸靈運擺了擺手說：“我已經不是蓮花塢的弟子了，十年前，我已經被逐出師門了，如果我沒記錯，這件事應該世人皆知吧？”他垂了垂眼睛，語氣莫測，“而且現在，蓮花塢早就不同當日而語了，門派上下已經煥然一新了，換了一批指教師父，還加入了許多新的弟子，更流淌了許多新鮮的血液和朝氣，武學招式也有所變化，你們應該也有新的大師兄了吧？”
洛無雙一臉認真的說：“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唯一的大師兄。”
陸靈運自嘲一笑，托着下巴發了會兒呆，随口問：“你是哪座塢裏的？”
洛無雙說，“我來自第三十八塢。”
陸靈運的表情有點怪異：“啊……第三十八塢？”
洛無雙加重了語氣：“十年前的第三十八蓮花塢。”
陸靈運果然目光一斂，收起散漫的态度，回頭看她，目光中閃爍着莫名的光亮：“你說，你來自十年前的第三十八蓮花塢？”
洛無雙點頭說，“對，我和你一樣，都是來自十年前的蓮花塢，還一起經歷過問道廣場的那一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活下來的人，只有我們兩個。”頓了頓，又指着自己額上的素绫說，“大師兄，我知道你将蓮花印記藏起來，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也一樣。這是蓮花塢的象征，我們身為師門弟子，在當年，這是一件多麽榮幸的事。但是現在不得不韬光養晦，寶劍蒙塵……”
陸靈運忽然沉默了下來，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的眼睛，語氣雖然平淡，但眸光中的哀傷卻越來越多：“大師兄啊，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麽叫我了。我剛才還納悶呢，現在的蓮花塢弟子，只會喊我叛徒，怎麽還會出現像你這樣的擁趸者，原來你是十年前的同門小師妹啊，那一切就說得通了。”他将那十年的苦楚一帶而過，只娓娓道，“這麽多年，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在茍活。”
洛無雙的眼中也染上了淚意，極力壓制中，聲音便低啞了許多，“大師兄，你不是一個人，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你，無時無刻我都在找你。”
陸靈運說：“自從問道廣場的那一戰之後，我已經被逐出師門，成了門派建立以來的唯一的廢弟子，就如喪家之犬，過街老鼠，名聲都臭掉了，現在幾乎是人人喊打。出了那樣的事，蓮花塢是不會再收容像我這樣的人了。可你，為什麽也會流落人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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