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她的院落一片漆黑,眼前晃眼的光則是泰來舉着個燈籠一動不動地站在床榻
前。
她愣了一下,什麽時候自己的警惕程度下降到如此地步?
“犯什麽傻啊你。”
男人清朗又帶着點少年變聲期的沙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這男人終于揭開裝瘋賣傻的面具,現出一點莫名銳利的內心。
鳳枭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從床上站起來。
那幾棍對她身體的傷害還是不小的,或許不是作用于身體,但是她站起來的時候,牽動的肌肉傳來了絲絲酸痛,腰椎也尖銳地撕扯起來。
站在地上,光裸着的雙足觸及冰冷的青石板,她長出一口氣,因焦慮而火熱起來的內心慢慢冷卻下來。
“我只是不想再和他們拖拉下去,躲清淨還不成嗎?”
鳳枭搖搖頭,一把扯開裏衣的腰帶,脖頸感受到夜中帶着涼意的風。
泰來借着淡漠的月色,看到女子白皙的皮膚,呼吸急促起來。記憶裏這女孩才十二歲,小小身體,包子一樣的圓圓臉蛋,圓圓眼睛,而現在在他面前的女子,身量很高,骨肉勻亭,上挑的眼尾帶起不自覺的媚色。
“咳咳。”見到鳳枭毫無自覺地扯開裏衣,要繼續下去,他尴尬地咳嗦兩聲。
結果收獲到鄙視的眼神。
“怎麽還沒走?”
鳳枭回過身,泰來才看到在寬松的裏衣裏面,她還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衣,勾勒出恰到好處的曲線。
這男人不敢再看,臉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團紅霞。
別開頭悶悶地說道:“你要出去?”
“嗯。”
“做什麽?”傷,還沒好呢。
鳳枭皺起眉,她獨來獨往慣了的,着實不适應這平淡生活的所謂關心。
“嗯。”這話不大好說,已經長成十足少女模樣的前殺手抽抽小巧的鼻子,勉強組織語言。“我去看看鳳夕改那老頭。”
泰來用眼角餘光偷偷掃向她,苦惱的樣子很可愛。
而且,這可是他的未婚妻,他有什麽不好意思看的呢。于是泰來坦然地回過頭來,只留下一對紅通通的圓耳朵隐藏在發絲間昭顯本人內心的情感。
“看他做什麽?”
“不然看你嗎?”鳳枭瞥了眼這裝傻裝得真的有點傻乎乎的男人,癟嘴說着。
“行了,我走了,你別讓人看到給我惹事。”她最後交代兩句,就從空中一躍而起,只剩下雪白的裏衣打了個轉兒落在了小塌上。
泰來在這不大平靜的夜裏,真正現出他隐藏了多年的心性,他看着月光下那一方小小的塌,眼睛裏射出的冷光,像是深邃叢林的矯健巨狼。
鳳枭在夜色中飛掠而過,纖細高挑的身材時隐時現。
正院的家宴被她攪和碎了,鳳夕改憋了一肚子火幹脆回到書房,半夜也睡不着,打着油燈處理積壓下的文件。
鳳枭悄無聲息地進了裏間,看到鳳夕改手裏那封信裏兩行字。
“大人交代的事情已經處理幹淨了,只是二少爺當年……”
屋外野貓經過,發出一聲綿長的叫喚,鳳夕改立刻掩上信件,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塞到書架角落,便是鳳枭也沒
有看清到底放在哪裏。
“誰?”
鳳老爺也沒想到會有人,只是詐他一詐,便就放松下來伸手去書架摸索,鳳枭看他這樣子,沒忍住嗤笑出聲。
“就你這警惕性,怎麽活到現在的?”她大大方方地走出來,施施然坐在鳳夕改對面。
鳳夕改氣得張口結舌,這個孽障,他一時真的說不出話,大逆不道到這種地步反倒沒辦法苛責什麽。
“你,你……”這真是荒唐至極。
“怎麽?目無尊長?還是其他的什麽罪名,喜歡往我頭上填什麽,随便。左右你只能動動嘴,對我能有什麽影響。”鳳枭慫慫肩膀。
看着眼前這個其實年歲一大把,但是依舊風流荒唐得像是少年人一樣的男人。他其實看上去頗為年輕,但凡修為有成的人,都比常人要年輕一些的,這男人看上去充其量也就三十歲左右。
但是常年養尊處優,發號施令的生活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跡,他看上去眉目桀骜,眉間有着一道皺紋,身體也略微有些發福。
她便沒心情看下去了,鳳夕和她前世殺死的很多成功人士一般,其實內裏都腐爛發黴,但是表面上要裝作慈眉善目。
她都替這些人累得慌。
“說不出話?那就不說。我和你本來就沒什麽好說,這次算是給你面子,我不打算再這樣下去,禁足的這段時期我會出門歷練。”鳳枭說完,看着鳳夕改不太明朗的表情,嗤笑一樣繼續說道:“不要以為這是征求你的意見,就是告訴你一聲罷了。”
“你個孽障!我今天……”
“怎麽?打死我?你的家法呢?”鳳枭看這男人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今天被泰來那幾句絮絮的話語難得勾起了一點所剩無幾的溫柔心思,心想着,到底是這具身體的便宜爹,就不要太粗魯了。
結果這男人不識好歹,她也就順理成章地散發出她前世做殺手時的氣勢,十分安靜地,眼角眉梢都是激烈而沉默的殺意,一雙黑色眸子裏吸收了所有的光線,看上去頗為瘆人。像是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她居然還笑了出來,露出顆顆瑩白小巧的牙齒,襯着慘白的面色。
鳳夕改被吓得猛然後退兩步,護體魂力不由自主地迸發出來,在體表飛快地旋轉起來。雖然反應過來之後,他及時地收回了魂力,但是臉面是已經丢了的。
他早就沒什麽臉面了,從他被鳳枭擊敗的時候起,就注定如此。
這男人終于深刻地體會到了他如今的處境,雖然屈辱,他還是勉強自己,緩慢地,點了點頭。至于開口說話,他連看這孽障一眼都不肯了。
鳳枭自然不會為了這個有什麽悲傷的情緒,她開開心心地打開窗戶,就要跳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回身對着這個體态頹唐的男人說道:“那我走了,你記得管好你女人和你女兒,叫他們別來惹我。”
“究竟誰惹誰?”男人沒好氣地嗆聲。
鳳枭倒不急走了。
“你也有臉這樣講,不是不與你計較,只是不準去打擾欺侮我娘親。”她厲聲說道,眼睛裏恨不得射出兩把利劍。
張氏是她軟肋的事情,她早就公之于衆了,藏着掖着不過是累得張氏過不好日子,若要一勞永逸,就是應該把她們通通殺光,就是不能,也得徹底打怕才對。
怪她如今不夠強大,但是威逼利誘都要用上。
鳳夕改的表情活像是生吞了一只蟑螂,但他到底點了頭,鳳枭便不再與他計較,這男人還是有可取之處,起碼言出必行。
誰想,剛欣慰三分,他又開口說道:“一個妾,便是主母差遣又怎麽能叫為難?”
鳳枭看他是從心裏都髒透了,絕對沒救,連一點情緒都懶得升起,只懶洋洋地說:“只有張氏是八擡大轎擡進來的,你若是忘了,我不介意幫你記起來。”
說完就直接騰空而起,消失在月涼如水的夜色裏。
直到鳳枭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鳳夕改才不由自主地長出一口氣,自從這孽障能修煉以來,她身邊的威壓越來越重,現在她的實力已經超出自己,鳳夕改其實為了抵禦那氣勢很是為難了。
他想着之前的對話,臉色鐵青,氣得在地上走來走去。
半晌才停下步子,看着桌上的書卷,突然揮動衣袖全部拂落在地。這個孽障,他嘴裏罵着,又不得不蹲下來把書卷撿起,拍打幹淨擺在桌子上。
那鳳枭和這些公文一般,他是再嫌棄,也要用,那就不能太過交惡,只能忍耐。
鳳枭那邊,剛出窗子,就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遮擋着她的視線。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完全處于本能,她抽出插在腰間的匕首,直直地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狠狠刺去,直到快要抵達那人胸膛之時,她才辨認出,這是泰來。
只是招式已老,易出難收,鳳枭急得不行。
泰來也不見他躲,千鈞一發之際,她一只手向胸口拍去,只要一個間隙她就能讓刀尖刺偏,一瞬間就好……
結果,兩只手都被柔柔地托住。
鳳枭一時愣在原地,她是做了一輩子殺手的,從來還沒有被這樣溫柔以待過,這種像是呵護珍寶一樣的态度從來不是對她的。她是武器,是沾滿血液的尖刀,哪有人會對兵器溫柔。
但不可否認的,這種陌生的感受她并不讨厭,心裏也溫暖起來,像是冬日裏捧着的一碗姜糖水,從食道一點一點蔓延向下,渾身都暖和起來。
“你怎麽在這裏?”她問道。
“來接你啊。”
“用你接?說吧,到底是什麽想法?”鳳枭看這男人難得不裝傻的樣子,就知道他口中吐出來的話半真半假,可信也不可全信,起碼來接自己的這句話就不是他完全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