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蜿蜒小路露出頭來的,竟是鳳枭其人。
她臉上一派的平靜看不出心思,只是纖纖玉手裏握着一根長鞭,鞭頭綁着的正是之前那前去通報的小厮。此時,已是狼狽異常,衣裳淩亂,面目髒污,嘴裏尚且堵着不知用處的布料,整個人委頓成只鹌鹑,嗚嗚作響卻叫不出聲來。
鳳夕改眼睛一翻,差點叫這孽障活活氣過去。
“你,你,你你……”他伸手指着鳳枭,一時間張口結舌,太過大逆不道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偏她又沒什麽打錯,做小姐的整治下人,若是有錯也該是那下人的錯。
可那小厮也是鳳夕改派去的,這是毫不留情的打他的臉面。
“父親。”鳳枭施施然地走過來,極其标準的還行了禮,一雙丹鳳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譏诮。
鳳夕改一拂袖,冷冷地道:“當不得你鳳二小姐一聲喊,你眼裏哪還有我這個父親,你那母親呢?叫她來見我!”
“做什麽?”鳳枭竟是不知喜怒的。
“你道是做什麽?一嘛,談談她如何教女,二則,問問她如何做人!”鳳老爺越講越是回憶起威風八面是怎麽樣的感覺,當着這個如今已經在武力上難以壓制的孽女,終于又擺起老爺父親的架子。
“哦?我母親教女無錯,做人更是不差,有什麽好說。”她竟真的冷然回絕“況且,家母體弱,就不好出門見客了。”
說得好似她與張氏才是單獨一家,鳳夕改等等皆是外人。
這可不叫鳳老爺憤怒?他拍案而起,指着鳳枭便破口大罵。
“你個孽畜,目無尊長,給我滾回去禁閉,叫你那娘滾來請罪!”
“不敢。”
“不敢個屁!”鳳老爺只覺得眼前一黑,這是要被活活氣死的節奏,只一手扶額,看也不看,另一只手指向小路的方向,嘴裏喚道:“你給我滾,滾!”
鳳枭似乎還覺得氣得不夠,又行一禮,輕描淡寫地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到鳳枭轉身離開,鳳夕改竟是氣到真的說不出話。
“爹,莫要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鳳淩這才上前勸導,伸手輕拍鳳夕改後背,借着角度掩飾滿臉陰毒的笑容。
她這些時日雖然吃了苦,但心計大增,既然鳳枭那厮等閑手段奈何她不得,那就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讓她斯文掃地,最後再抖出一個驚天秘密,不怕她翻身,只怕她有心無力,到時候人人喊打。
越想越是痛快,鳳淩的眼睛亮得出奇。
“爹,爹?”
“沒事了,女兒,我算知道你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當着為父的面都如此飛揚跋扈,我這乖女兒怕是被欺負得要活不下去了。”鳳夕改越想越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看鳳淩的眼神就越是柔和。他這女兒真是哪裏都好的,模樣漂亮,材質上佳,現在看來竟是性格也善良溫柔,只是他無能,竟叫個孽障活活壓制這乖女多年。
他思及此處,眸色漸暗,憤怒的情緒洶湧起來,最後還是咬牙壓下。
“爹爹,女兒不委屈的。”鳳淩趁熱打鐵,連忙在鳳夕改面前怒刷好感。
鳳夕改的眼神更是柔軟了,他拍拍鳳淩的手,到底沒說出話,只是眸色堅定,竟是下了決定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
“那張氏怕是不來了。”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既然如此,請家法罷!”
鳳家乃是以武立家,規矩森嚴,所請家法自然無比可怕。看外形那只是個小兒腕粗的黝黑棒子,不知材質,閃着金屬光澤,但實際上,那物已是精煉法器,可直接作用于魂魄。無甚用處,只是無比疼痛,是直直拷問靈魂,叫那受刑之人痛的死去活來,卻不會留下半點實際傷痛。
張氏體弱至極,自然連累得魂魄也薄弱,若叫這家法打上一兩棍,都是要活活掉了境界的。
鳳夕改也不知道想過沒有,還是故意如此,請來家法,就帶着林氏鳳淩,以及身後大把小厮婆子向着張氏院落去了,浩浩蕩蕩,只看就知道來者不善。
是時,鳳枭正取了瓷娃在張氏床前盡孝,她上一世是出名的殺手,這一世也沒給她什麽機會去交際,所以很不會講話,于張氏聊天也大多是張氏在講,只偶爾插上一兩句。
害怕張氏擔心,鳳夕改所喚一事自然半點沒叫她知道。
直到鳳夕改領人打上門來,張氏聽得喧鬧聲音開口詢問,鳳枭曉得這事瞞不過了,才開口簡單說一二句。
張氏拍着鳳枭的手,一下一下,滿眼都是擔憂。
“你這孩子,我去一去也掉不下一層皮來,叫你這麽一鬧,你父親若是惱了你可怎麽活?”她說着說着,眼圈一紅,嬌怯怯地捏着帕子拭淚。
鳳枭汗毛直豎。
她是什麽人,上輩子叱詫風雲,血雨腥風裏走出來的一代殺手,看不慣張氏這樣嬌滴滴的女人。只是身為人女,她還能嫌棄自己母親不是?硬着頭皮遞過帕子,嘴上還說着莫要傷心一類勸慰的話。
張氏睜着水汪汪的一雙眼看向鳳枭,正要說話,房門就被闖開來。
鳳枭猛地站起,還未說什麽就看到張氏一臉煞白。
張氏即使為妾室,也是有一二分臉面的,閨閣自然不是別人說進就進。鳳夕改這次領人直接沖将進來,這是半點臉面不留,想必氣的狠了。
“老爺。”張氏喊了一聲,就閉上眼睛跪倒在地。
鳳枭居然沒能攔住她,只好硬生生站在原地。
她自然知道張氏如今的做派全是為了她,不然張氏一個幽禁多年再沒有争寵心思的妾室,她讨好鳳夕改還有什麽用呢?
鳳夕改臉色稍霁。
但他家法已請,若是不做下點什麽,臉面何存?想到這裏硬是冷着臉,向張氏道:“你可知錯?”
“妾身知道了,請老爺責罰。”
鳳枭要說話,看到張氏懇求的眼神,愣是被釘在原地,腳步沉重得如同灌鉛。她倒是一腔深沉慈母心,只是于鳳枭本性着實相左。
“既然如此,伸手,動家法。”鳳夕改眼睛也不眨一下,揚起右手,家法高高舉起,看起來甚是怖人。
鳳枭怎麽可能讓張氏受這個,她是繼承了原主記憶的。原主曾經受過這個,那痛苦深深刻印在靈魂上,那是鳳枭都要扭曲面目的劇痛,若是要柔弱的張氏受下,半條命都要沒了。
她出手如電,剛剛好接過鳳夕改手中家法,伸手反撥過去,差點落在鳳夕改臉上,最後脫手而出,狠狠砸在林氏身上。
“啊!”
林氏痛呼一聲,跌坐在地上,眼淚鼻涕噴湧而出,糊成一團。
鳳枭也白了臉。
是真的痛,撕心裂肺,仿佛身體裏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喊。她想起以前受傷最重的那次,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但那痛苦都比不上這虛虛一棒
“鳳枭,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還有沒有鳳家!”居然還手,鳳夕改又急又氣,胡子都飛起來。
鳳枭她看着這鬧劇一樣的現實,冷冷地笑出聲來,大笑着,笑到眼淚都要落下來。
“來啊,你不是要動家法嗎?你打我啊!你打死我啊!打死我我就再不是你鳳家人!”
“你個畜牲!”鳳夕改張口結舌。
鳳枭哪裏會有恐懼畏懼的心思,她氣得很,瞪大眼睛滿眼火光和男人對峙。
“打不死我,你今日就是慫蛋。”
“好,好,好。”鳳夕改連說三聲好字,氣的幾乎精神錯亂,伸手就打,才反應過來沒有拿起家法,忙從地上撿起來。
提棍朝着後背便去。
張氏剛才是被吓懵住,現在反應過來,連哭帶求地跪着爬上前抱住鳳夕改大腿,哭訴起來。
“老爺,不要啊,她不懂事,我教她!不要……”
這棍子真的打實了可怎麽辦?她心疼得眼淚一串一串落下,腦袋裏空空如也,只知道求鳳夕垂憐。
然而盡是無用。
那家法重重地落在鳳枭身上。
她緊咬着牙才沒痛呼出聲。
太痛了,從棍子落下的地方,火燒一樣燎原起大片的劇痛,手腳不聽使喚,背部肌肉也抽搐起來。生理性的淚水盈滿眼眶。
嗓子裏沖出一團火來,沙啞啞刺痛着,硬憋在口中。
張氏看得心都碎了,上前緊緊抱着鳳夕改的腿,卻被一腳踹開。
鳳枭看到張氏歪倒在一邊,臉色蒼白,眼睛都紅了,可是剛才那一下下來,她竟然一動不能動。
畢竟是九階高手再加上精煉法器,她能動就怪了。
鳳枭苦笑一聲,然而第一殺手的氣性在,死活不肯低頭。
鳳夕改一氣之下,啪啪啪連着三棍打下。
張氏哭得肝腸寸斷。
鳳枭已經聽不大清了,她眼前的世界模糊起來,耳邊也盡是嗡嗡作響,但是只有疼痛鮮明着,那令人瘋狂的痛肆虐在身體每一個角落。
她終于從喉嚨裏發出哭泣一樣的呻吟,整個人搖搖欲墜,白着臉昏迷過去。
鳳夕改半點不見喜色,半天,才看着地上哭得不成人性的張氏,對身邊小厮說道:“把小姐帶回去,張氏和二小姐全部禁足,到大比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