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戰【四】
安卻骨一直以為她在陌王宮的日子已經夠慘了,可直到在一處偏房內找到湫風時,她才覺得陌嘲風這人雖然看着喪心病狂病入膏肓,但到底還是給她留了幾分臉面。
她不過是在這裏行動不便而已,可束着湫風的那條鎖鏈卻是被鍛造的結實無比,束的她寸步難行。
湫風見來的是位并不讨喜的故人,便一改愁容坐正了身子,面上滿是傲氣冷冷道:“你怎麽在這”
“先別說這些了,我需要你幫忙。”她也不知道安染什麽時候回來只能盡快步入正題。
“幫忙”湫風咀嚼着這倆個字,晃晃手腕上的鎖鏈媚眼如絲懶散道:“我都這樣了,怎麽幫你”
安卻骨湊過去沖着鎖鏈凝視了半晌才道:“果然不行。”
“區區人類能打開才是有鬼了。”湫風瞥了她一眼:“說吧,到底什麽事?”
“妖君近日盯我盯得緊,我需要你幫我向晏子非傳達一件事。”
“陌嘲風不信你難道就會信我你怕不是要笑死我。”
“我有辦法”安卻骨神色一凜湊了過去:“信我一次,你也不想讓海域一直這麽敗下去吧?”
這個人……湫風這才注意到眼前這人有點不一樣了,她看着那雙眼睛不免失神。她們從東海分別也不過短短幾月,這人的眼睛就變得這樣有力道了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湫風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些什麽,但眼下顯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她擺正了身形正色道:“你到底想怎麽做?”
“陌嘲風這次回妖域十之八九是要找海域議和,可主動權在他手裏對我們很不利。所以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告訴晏子非,讓他不必擔心妖域駐防,你只要把話帶到,他自然明白該怎麽做。”
“妖域駐防森嚴,怎麽可能不擔心”
“這便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安卻骨湊到湫風耳旁低語了些什麽。
“假山”
湫風面露驚色:“你可知妖域駐防守了多少年怎麽可能這麽簡單,你要他拿海域那麽多将士的命來賭,萬一出了差錯,你如何擔當得起”
安卻骨不置可否,沉默良久才嘆了一口氣笑道:“我賭運一向不錯,與其看着他們茍延殘喘到最後被趕盡殺絕,還不如賭一把。”
湫風看着那張堅定的臉,一時間想明白了什麽,她語氣裏有些落寞:“你們倆個當真是瘋起來都一模一樣。那麽我要如何才能讓妖君對我放下戒心”
安卻骨起身走近湫風,雙手死死揪住了她的領口:“動手傷我。”
“什麽”
“阿染,阿染救我。”
見安卻骨突然叫喚了起來,湫風這才心領神會一巴掌扇到了安卻骨白淨的臉上,如此還不夠,一并燃起來的妖法也朝着安卻骨的手腳擊了過去。
“賤人,你以為你是誰?我湫風一日是北海長公主此生便都是長公主。他晏子非既然離了北海那麽能耐,那就叫他去能耐。”
“本公主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幾時。你們這對狗男女願意厮混便去厮混,但……但你們當年加在我湫風身上的痛苦,今日我都要一一讨回來!”
眼見着湫風又要撲過來,安卻骨也急了一口咬上了湫風白淨的手腕,湫風一把将她撞到門上。
安卻骨被撞的頭昏眼花,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仰頭聲聲凄厲:“你北海受……海域恩惠多少年……今日一逢事變就敢做這叛域投敵之輩。”
“恩惠”湫風忍不住冷笑出聲:“晏子非當年為一個妓妾退婚,海域給了我多少年恩惠他便給了我多少年羞辱。我們叛域到底是誰大開門戶将主域東海都視如敝履”
湫風發了狠一把提住安卻骨的脖子,就在這時一條銀鞭纏了過來,湫風手指吃痛,把安卻骨丢在了地上。
手腕被纏的很緊,湫風對着門口那人冷笑:“妖君請我來時可是說好了讓本公主來做客的,你們妖域這待客之道可是讓人不敢恭維啊。”
安染咬牙收了鞭子,将安卻骨扶起之後才畢恭畢敬道:“公主,這位是我妖君未過門的夫人,比不得海妖皮糙肉厚。今日要是在殿下房裏磕了碰了,屬下不好交代,還望公主自重。”
“哦,原來你們妖君喜歡撿破爛貨當寶貝她與晏子非不清不楚這麽多年,陌嘲風倒是想得開。”
湫風話音剛落便聽得長鞭擊地的聲響,安染眉目冷淡硬生生把那口薄怒壓了下去,她扶着傷痕累累的安卻骨低聲道:“殿下,口下留德,您有什麽問題盡管找主人說,告辭。”
湫風冷哼一聲不置可否,随後便毫不留情重重甩上了門,拖着鎖鏈又倚在榻上。
安染見安卻骨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樣,忍不住擰着眉數落:“又胡鬧,若不是看在主人的面上你今日豈不是要被她剝皮抽筋”
臉頰上的指印還在發燙,安卻骨渾身上下都疼。
說真的,安卻骨甚至懷疑湫風完全就是借此洩憤,這下手也太狠了。不過,她今日在湫風門前受的傷越重,陌嘲風對湫風的戒心将會越少。
再怎麽說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願這疼痛能派上用場吧。
她心思虛浮忍不住又咳了幾下,滿嗓子都是腥甜。
“唉”安染輕嘆一口氣,指尖點起一抹紫給她療傷,安卻骨頓覺好受了許多連連道謝。
“為什麽要去見她”
“阿染,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但……”語畢安卻骨又咳了幾聲,咳過之後才握住安染的手眨着眼哀求:“阿染,別和他講。”
安染把手抽開避開了這話:“我送你回去。”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安卻骨頂着一張紅腫的臉擠眉弄眼,笑的傻裏傻氣。
安染沒有應她,也沒有看明白那張笑臉下面的沉靜。
南海,一封請柬沉默地躺在晏溫手裏。
那請柬通體泛黑,上面拿鎏金燙了不少字,晏溫直捏到指骨泛白才把那輕薄一張紙轉手遞給了一直在他身側的晏子非。
“他要議和。”
“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嗎?”晏子非将那請柬翻來覆去的看,視線一直在鎏金燙着的喜結連理四字上纏綿流轉。
“他要成婚了。”晏溫有點無奈。
“嗯”
“和仨兒。”
“是。”
晏溫見他面上無動于衷,有很多事想要問,但話到最後也只剩下淺淺的一句“你打算怎麽辦?”
晏子非把請柬丢在桌上,嘆了一口氣:“拖拖拉拉倆年了,沒想到他還是不肯放棄。”
“我們這次迎戰本就不占民心,他把勢頭做足了來示好求和我們別無選擇非去不可。”
“不止非去不可,怕是那婚宴上的任何意外都會算到我們頭上吧?”晏子非忍不住苦笑。
晏溫碧色眸子動了動,他擡手有些無力的拍拍晏子非的肩:“你能明白就再好不過。”
“要是也有個現成的神魔讓我殺殺就好了。”
晏溫有點哭笑不得:“都這時候了,就不開玩笑了吧?”
被一語道破,晏子非才驀的笑了:“我想讓天帝搭把手,畢竟我要是他我也不想看妖君收複海域,機會還是有的。”
“只是可惜了,天界規矩太多,維系根本的勢力錯綜複雜,看着統一,實則各自為政。除非被逼無奈否則絕不可能會動,這時候若能有個神魔冒出來,說不準還真有可以撥亂反正。”
“塵世浮雜,芸芸衆生中能有寥寥幾人看透參破飛升成仙都實屬不易。誰不是在情愛冤仇裏苦苦掙紮,哪有那麽多神話說回來就是真有神堕魔,一個能讓仙界諸多勢力抱團迎敵的魔神,只憑你我怕是碰不得吧?”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神魔,若能尋個好由頭把大家夥都拉下水說不準也可行。”
晏子非看着桌角出聲,黑曜石般的眸子沉寂了下來,二人這麽多年的交情,知需一眼晏溫便知這人又在想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奇招。
晏溫很有耐心的等着,等待着這個當初把他從陰暗海溝裏撈出來的人給他一個答案,或者……一個帶着血色的選擇。
看晏子非眉頭皺在一起,晏溫恍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堅守仿佛有了碎裂的聲音。
晏子非猶豫再三低聲問道:“若有朝一日海域和重九華只能保一個,你怎麽選”
饒他再有心理準備也想不到會是這種問題,晏溫愣住了,選海域三個字就在嗓間,可他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腦海裏那個紅色身影揮之不去,他一時失神想到了重九華注視着他的眼神,那些或熱烈或歡脫或冰冷的眼神。
“重九華不是什麽善茬,行事暴戾為人乖張城府極深又從不肯輕信別人,這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沒有如果,這倆者不可比。”
晏溫的倉皇讓晏子非微微楞了神,他看着晏溫碧色的眸子一字一頓道:“你們……很多年了吧?”
“各取所需罷了”晏溫眉眼帶笑更顯俊朗,他似乎擔心這一句不足以取信,末了又添了一句:“就是那問題成立我也會選海域。”
晏子非很想問問他,既然是各取所需那麽他到底取了些什麽?可話到唇邊還是被壓了下來。
“如非必然我不會動他,還是那句話,你我兄弟一場,你那些心思我不會攔着。可若我別無選擇,只憑他是魔尊重九華這一點我便沒辦法護着他,你明白嗎?”
晏溫隐隐覺得心口翻騰出來了一點異樣情愫,但他沒有在意,依舊淺笑道:“不必顧及我。”
“算了,現在談這些還為時過早,湫風的信你也看過了吧,你怎麽看”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雖然風險不小,但值得一試。”
晏子非聞言淡淡應了一聲,他再次将目光放到那封黑色請柬之上,于是請柬上安卻骨三個字便被完好的收進了那雙晦暗不明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