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戰【一】
晏溫安頓好杜系州後便往回趕，他在東海沒多久，重九華的人便也到了。
大軍壓境，連帶着整個東海上空的黑雲都密密層層壓了下來，晏溫當即将駐在東海的人整合好，以他最快的速度在淺海區鋪好了戰線。
這麽點人戰線根本拉不長，晏溫沒有多想，一部署完便下令疏散近戰區海妖。
以他對重九華的了解，這人性子急，絕對不屑什麽兵法技巧，只要他們能守住前方那麽後方的普通妖衆便不會有任何事。
只是，重九華的速度也一定是最快的。
果不其然，晏溫剛換上戰铠，還沒來得及行至淺海，鋪天蓋地的黑色術光便刺破海水沉了下來。
鲛绡當即散成最大形态朝着海面平鋪而去。與此同時，将士放出了近五千陣法，五顏六色的結界型陣法連接成一片，黑色術光在觸到陣法的一瞬間便爆破開來。
成千上萬源源不斷的光束擠壓碰撞，在海裏掀起一股又一股海浪，白色浪花伴着一堆黑色蟲狀物體又要落入海中。
晏溫當下收了鲛绡，白色鲛绡從刀、槍、劍、戟、斧到錘、戈、棍、棒，無數種令人眼花缭亂的形态變換在晏溫手裏切換自如，幾番進攻之後，那些黑色東西總算是化為血水沉入海底。
妖魔鬼怪都不善海戰，如非必然誰都不會在與海妖的戰鬥中下海。
可重九華似乎就是吃定了東海兵力虧空，第一波攻擊還未完，手下倆萬将士便都下了水。
不僅如此，更可怕的是晏溫絕望的發現每一個将士額頭上都有一個符印，那個符號形狀正是晦陰符。
晏溫奪過了海域軍旗将其沉入海中，軍旗越沉越大，直到沉入海底三丈時那旗已經散的看不到邊界了，晏溫看了一眼從上方下來的不死軍，又看了一眼在他身後面如土灰的各路海妖。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铿锵道：“此戰，需以命護族，命在旗在，軍旗為界，過界者，以叛域罪懲處。”
“是”
這些人的父輩當年皆是跟着他們征戰的忠義之士，而他們自幼便聽着父輩們的故事長大。
晏溫鲛绡幻槍，長槍直指敵手一字一句道：“何為邪魔不許我晏然何為仙神不渡我災厄 天不渡人，人當自渡!”
衆妖聞聲大受震撼，在晏溫的帶領之下迎戰蜂擁而上的敵人。
可久戰之下，士氣就變得越發低迷可怖。
敵人被斬斷手腳還能戰，那敵人是堅強之人，敵人被剖開肝髒還能戰，那敵人是有志之士，敵人被貫穿心髒還能戰，那敵人是擁有信仰，可當敵人被砍掉頭顱斬斷手臂踩碎眼珠，還能接着戰鬥的時候，那他們是什麽
“怪物”
軍中有人顫抖着給出了答案，面對數量占絕對優勢的怪物之軍，這怎麽打
打不過的。
軍中死傷過半，士氣低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晏溫身上又添了幾道疤，他滿身都是血，鲛绡畫陣困住了三個敵手，直到将他們攪到身體支離破碎，那些怪物才徹底喪失了行動力。
晏溫将鲛绡沉到軍旗旁，擡手抹了一把臉上血跡厲聲道：“下面皆是婦孺稚子，你們所恐懼的難道要你們的至親也感受一遍嗎？”
語畢，周身便有藍光瞬起，渾身都在發燙，晏溫放出了自己的原型，一抹靛藍魚尾在海裏搖曳，尖銳鱗片一直從尾護到了腰腹部位，晏溫一襲藍發也散在水光之中。
在這人人厮殺血肉遍地宛如烈獄的一小片海域裏唯有晏溫，俊美的有如神明在世。
他沒有多停留，搖曳着尾巴浮出了海面，晏溫一直游至一處石礁旁才翻身上了暗礁輕聲展喉唱歌，歌聲帶着無數蠱惑悠揚穿過大海。
于是，在曼妙歌聲的驅使之下所有妖魔都朝着他這邊來了。
就連在東海近空默默觀望着一切的重九華也忍不住挪了倆步，強行用魔咒才穩住了心神。
海底無數沒有喪失行動力的不死魔軍卻跟着這歌聲一步一步靠近晏溫，黑壓壓的軍隊聚集在那個小小的石礁旁，圍了一圈又一圈。
不，不只是魔軍，就連淺海區的無數大小魚蝦也紛紛出海，在晏溫身周一遍又一遍的躍起落下，宛若神跡。
晏溫的歌聲還在繼續，鲛人歌聲魅惑能力有多大完全取決于妖法的投入，以及海域的面積。
東海浩大，面積足夠，只是這妖法……
晏溫已經使了全部的妖法，一口濁血從口中湧出，甜腥堵住了嗓眼，但歌聲卻不能停。
被這麽多魔軍圍着，歌聲一停會迎來什麽他自己心知肚明。
就在這時，重九華也隐約明白了晏溫的意圖，他一時間慌了心神，那些斷斷續續的聲音讓他的心髒不可抑制的狂跳了起來。
“都別動他”重九華聲嘶力竭下令，但這些魔軍被晦陰符統治太久，似乎已經喪失了基本的辨別力。
重九華拿出權杖瘋狂攻擊着那些該死的魔軍。
晏溫的歌聲很明顯已經支撐不住了，重九華以最快的速度往過趕，一大波魔咒先他一步撲了過去。
但是，那些魔軍數量太多，再加上只有完全喪失行動力才會停下進攻，那些魔咒差遠了。
晏溫的歌聲突然變得高昂了起來，強行蓋過晦陰符試圖支配那些魔軍。
成群結隊的魔向外退開了幾尺，只剩下為數不多幾個海妖圍在晏溫身側，不，不夠，這點距離還遠遠不夠。在歌聲停下來的瞬間，晏溫便能被這些玩意兒撕成碎片。
晏溫，這是要拿命來保東海
重九華眦目欲裂，從懷裏取出了只有掌心大小的晦陰符，就這麽小小一塊東西，卻是他近千年的心血，但他現在只求晦陰符能讓那些東西停下來。
重九華左手持權杖，一遍一遍攻擊那個符印，可符印依舊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晏溫的歌聲突然停了，重九華發了狠拿權杖狠狠捅入心髒，在心頭血的刺激之下四方骷顱權杖冒出了層層黑氣，權杖吸夠了他的氣血這才使出了十足十的力道擊向符印。
謝天謝地，晦陰符碎了，那些東西也終于停下來了。
重九華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接下來的景象便活生生把他的心都撕碎了。
只見那幫魔軍正上方懸着一把黑劍，黑劍猛的一滞，于是，萬千陣法便齊齊射向一圈又一圈的魔軍，那些魔剛從晦陰符的控制之下出來，脆弱的與尋常人類有的一比，甚至還沒緩過勁來，就被斬殺于無形之中。
重九華認得出來，那是晏子非，他帶着一隊兵馬大殺四方。
心口的血還沒止住，重九華是真的沒有力氣了，身子一跌，他直直落入了海水之中。
他離晏溫已經很近了，但只能看着晏子非将晏溫扶起來，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晏溫笑了一下。
哈哈哈，重九華孤身一人在海裏笑的癫狂又可怖。
晏溫啊晏溫，你可真的是，太厲害了。
兵不血刃，便能反敗為勝。
重九華想不明白，這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心狠的人？
此戰，魔界雖然投了倆萬不死之軍，但他還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一塌塗地毫無脾氣。
權杖也不知道丢到了哪裏，一沾他氣血，那東西就會變得嗜血無比，不殺個痛快斷然不肯罷休，眼下重九華也懶得管它，他默默捏了一個結界，憑着這一層薄薄的東西才勉強撐着他浮在這東海之上。
于是他這才看到了權杖，那權杖似乎也知道心疼他，眼下正不依不撓和晏子非他們倆人纏鬥在一起，晏溫的臉色也好看了很多。
重九華慢慢騰騰挪了過去，他收回了權杖，血色眸子盯着晏溫。
萬念俱灰，到頭來也只有幾個字：“二公子好手段”。
晏溫喘着粗氣頭都沒擡，只用唱壞了的嗓子回道：“彼此彼此”。
“撤兵。”
重九華目光冰冷一聲令下帶着那些殘兵敗将又回去了。
晏溫看着那個背影，又生生咳出了幾口血，晏子非慌忙扶住了他：“你該早點和我說的，若不是仨兒來信及時，今日你是打算折在這裏嗎？”
“這不是沒趕上嘛”
晏子非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要惜命啊，下次別這麽沖動了。”
晏溫實在沒力氣說話，只點了點頭。晏子非将從南海帶過來的人馬與此戰遺存下來的将士彙在了一起，叫他們按部就班堅守在東海淺海區，做完這一切之後才把晏溫帶回了海域司。
晏子非只叫晏溫好好修養，之後又親自拜訪了一遍渝州婆婆，等他從婆婆那裏回來時晏溫已經下地又撲在了文書前。
“你和重九華……”晏子非一語還沒說完便見晏溫臉色變了變:“罷了罷了，我不提，你好自為之吧。”
“抱歉”晏溫低着頭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道：“重九華絕不會善罷甘休，眼下東海岌岌可危，我會想辦法來保東海，哪怕用我這條命。”
“晏溫”
晏子非一把奪過了晏溫手裏的筆：“你沒必要把什麽事都往你身上攬，縱是沒有你，以重九華的性子他該來還是會來，不怪你。”
“大哥”晏溫啞着嗓子低語道：“眼下誰對誰錯不要緊，重要的是如何保東海。”
晏子非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熠熠生輝，他盯着晏溫一字一句道：“不必保了，眼下舍陰保陽顧全大局才是上策。”
“什麽”晏溫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東海是整個海域主域，怎能說棄就棄
“我已經和婆婆打過招呼了，我們在東海留下千人保護婦孺弱小即可，彼時再叫婆婆與重九華周旋議和。待我們奪回南海，就叫婆婆開放門戶，迎重九華入主東海。”
“他們誰都想不到我們會棄東海，縱是想到了，也絕不敢輕易相信。這是我們的機會。”
晏子非的大膽，讓晏溫頭腦都有些轉不動，他扶着桌案滿眼不可思議:“子非，我們棄東海，反攻南海，萬一，萬一奪不回南海，豈不是功虧一篑既失南海又丢主域”
“不，我們會贏。”晏子非黑色眸子裏滿是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