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帛【五】
重千九也沒有想到,再次看到那張臉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尊主一向雷厲風行,和晏溫争執過後沒頹靡多久便重整旗鼓前往陌王宮拜會妖君。
陌嘲風倒是毫不避諱自己的野心,重九華前來示好他自然求之不得,當即推了一切事務親自來接見。
眼下二人還在虛與蛇委,扯些無傷大雅的話題,默默立在重九華身後的重千九看着妖君身側的那一位冰冷女子。
一時間,就連他也分不清立在那邊的到底是安染還是安寧。
雖然無論是那對姐妹中的哪一個,這都是極有意思的事情,不過出于私心他還是希望這人會是安寧。
畢竟,他也想知道當初妖骨被剖無路可走的安寧現在是個什麽田地。
思即如此,重千九面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一直立在陌嘲風身後的安染眼神越發冰冷,拳頭捏的很緊,直至尖銳指甲嵌入血肉依然不肯放手。
許是注意到了安染的不同尋常,陌嘲風微微頓了頓,黃金眸子淡淡掃過二人這才囑咐道:“阿染,本君與尊主有要事要談,你先帶公子出去休整。”
“是”安染應聲行禮,全無半點怨言,一眼都沒留給重千九,只徑直出了大殿,重千九見重九華面色如常便也跟在了這位故人身後。
一出殿門,一銀一紫倆條鞭子便劈頭蓋臉甩了過來,幸好重千九早有防備,這才堪堪避開了攻擊,安染一擊不成咬牙又要再擊,重千九不退反進與之交手。
倆個人不想鬧大,無比默契的都沒用妖法魔咒只赤手空拳你來我往暗中較勁,直到戰了好幾個回合,重千九才抓到機會鉗住了安染倆只手腕,一個交錯,安染便跌在少年懷裏再動彈不得。
重千九露出一絲邪笑,點了一個通訊于是便能和安染無障礙溝通了。
“久別重逢,怎的連聲招呼都不打便動手動腳”
安染百般掙紮咬牙道:“放開”。
重千九倒是幹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直直松開了手,見安染剛得自由便又要擊過來,重千九一動不動只冷冷道:“妖君近侍這麽不懂規矩的話,我魔界很難與你們合作啊。”
一雙白淨好看的手滞在了半空中,淺紫色眸子驟然縮了縮,安染咬牙一鞭甩在地上到底沒有發作。
魔界對主人很重要她不能不顧大局。
“真沒想到,當初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能走到這裏,不愧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苗子。”
腦內滿是讨厭的聲音。看着眼前這位橙衣男子,安染握死了手上的鞭子。
多年不見,哥哥與當年相比變化并不大,眉目還是那個眉目,無非是稚氣少了些,可臉上的邪氣與張揚一如當年。
“看樣子姐姐日子過得還不錯,那麽妹妹呢?她還好嗎?”
安染眸裏湧起了驚濤駭浪,她看着重千九一字一頓問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關于阿寧的妖骨,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眼睜睜看着重千九嘴角都沒動,聲音卻直直湧入她的腦海之中。
“哦看來你們見過啊,我還以為安寧自那次看你貪圖享樂和普通人類厮混在一起之後就不會原諒你了呢。啧,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你們姐妹情深。”
什麽意思?安染一時間慌了神:“阿寧見過我,什麽時候”
重千九面上劃過一絲玩味:“誰知道呢。”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襲上心頭,猝不及防安染伸手捏住了重千九的下巴,雖然重千九立刻就掙開了,但安染還是看清了。
她忍不住嗤笑道:“怪不得要來回通靈傳音,哥哥向來神通廣大,怎麽這是被誰拔了舌頭話都吐不出來一句”
話音剛落,白皙的脖頸便被一手死死扼住了,重千九似是被戳中了不得了的心事,兇神惡煞捏住了安染的脖子。
于是,安卻骨一來便看到了這樣不得了的場景,自上次晏子非來替她把鎖鏈摘過之後她在這陌王宮的行徑就更是自由了,她此行本是來找妖君的。
但見此景便什麽都顧不上了,她慌忙插入倆人之間,劈手奪過安染手裏的鞭子,揚鞭便向重千九揮過去。
直到手上吃痛,重千九這才冷靜下來,緩緩松開了手。
安染癱坐在地上咳個不停,安卻骨一直給她順氣,直到安染好點了,她這才擡眸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這人很眼熟,安卻骨楞了半晌這才想起來,這人……這人不就是當初囚禁安染她們的那個少年嗎?他怎麽會在這裏
眼下安染也緩和過來了,只見她美目滿是哀傷捂着脖子聲聲凄厲:“你不是想知道阿寧的下場嗎?我告訴你,她死了,我殺的。”
“是麽”重千九淡淡應了一聲:“真是可憐,還以為……”
“可憐的是你”安染打斷了他的話,她死死瞪着重千九雙目似要泣出血來:“阿寧她,時至今日都是被人愛的,有人願意掏出一片赤誠之心待她,你又有什麽資格可憐她”
“我們三人中,最可憐的那一個難道不是你嗎?今日只是個舌頭,誰知道以後會是什麽?”
重千九聞言低笑出聲:“那又如何?”
眼見着倆人又要吵起來,安卻骨慌忙按住了安染示意她不要沖動。
就在殿外三個人默立無言之際,殿內倆個人倒是談的風生水起。
“魔界既有意合作,那敢問尊主願意提供多少兵力助本君收複海域”
雖然不知道重九華此行的目的,但陌嘲風還是伸出了橄榄枝,眼下就看他接不接了。
“那就得看妖君的誠意了。”
陌嘲風捏着煙鬥,吐出一口煙,黃金瞳流轉了幾圈過後才緩緩道:“尊主和晏溫關系密切,本君也很難做吶。若妖域的部署前腳入了尊主的耳,後腳便出了晏溫的口,這可就難辦了。”
這擔心倒是不無道理,重九華緩緩起身:“既然妖君不放心,不如将東海主戰場交給魔界,到時候魔界能出多少兵妖君看着便是。”
見重九華如此爽快,陌嘲風也做出了巨大的讓步:“若能攻下東海,東海贈與魔界如何?”
妖君還真是舍得,白來的好處又有誰會拒絕
“很好”重九華勾了勾唇角目光沉沉接着道:“除此以外本尊還要一個人。”
陌嘲風當下領會:“晏溫”
“要活人”重九華咬牙切齒,目光裏面皆是狠毒。
“沒問題。”
于是一個關乎千萬人生死的決議就這樣形成了,陌嘲風親自将重九華送出了殿門。
重九華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外面的安卻骨,但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留,只冷冷抛下了一句話“千九,我們走。”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和陌嘲風到底說了些什麽?
安卻骨看着從她面前經過的重九華,連聲線都在發抖:“喂,你答應他什麽了?”
“我二哥以真心待你,這世間所有人你都可以利用算計,唯獨我二哥不行。”
聽到這話重九華才冷冷笑出了聲:“真心簡直可笑,你那位二哥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眼見着重九華就要離開,安卻骨匆忙追了上去試圖解釋些什麽:“不是的,我二哥是極內斂的人,很多事情他便是做了也不會提及。他為你做了些什麽,他不說,你也許不知道,但你不能就這樣否認他做的一切,這不公平。”
重九華不覺好笑,他一把将衣衫大敞開,心口哪裏滿是抓痕,安卻骨透過那些傷痕看到了一塊錢幣大小的疤,她不明白重九華這是什麽意思。
只見重九華伸手戳着那塊疤,一字一句都用了十足的力道:“這就是你二哥唯一留給本尊的東西。”
“二嫂”安卻骨一時口快,居然把那許久前玩鬧時用的戲稱喊出了口。
這個稱呼讓重九華微微一震,随後那張兇惡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苦笑:“你不了解他,也別費心思給他通風報信了。因為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語畢重九華便揚袖而去,安卻骨只覺頭腦都不靈活了,她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在她愣神之際,重千九才匆匆忙忙追過來同重九華一起離開了。
安卻骨不知道立在她身後注視着這一切的那倆個人開始了私語。
“主人,我曾與這魔尊公子有過些交集,此人陰邪狡詐,他的話斷不可信。”
陌嘲風仰頭看着天空,沉默了許久才呢喃了一句:“阿染,太陽就要落山了。”
“主人”安染一時間有些急了:“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他也沒道理同你講這些,而且……”
“阿染”陌嘲風打斷了她的話,無比慵懶伸手摸了摸安染的腦袋緩緩道:“在某些方面他與本君的目标是一致的,眼下安卻骨在我們手裏,晏子非和晏溫的日子是不好過。但是啊,重九華這人未免也太舒坦了點吧,你說是不是”
安染看不懂他,也沒敢接茬,任由陌嘲風望着漫天通紅自言自語:“雖然不知他對晏溫有多少情誼,但此事若能成,我們至少可以清除一個敵人不是嗎?”
雖然還是有諸多疑惑,但安染沒有開口。
夕陽夕下的風景很美,整個天空都在橘色與紅色之間來回運轉,陌嘲風看着眼前的景致緩緩開了口:“阿染,你知道太陽落山之後是什麽嗎?”
“夜晚”
“不,是黑暗。”
無休無止,冰冷可怖,藏得下無數妖魔鬼怪的黑暗。
陌嘲風環視了一周。
眼下,還沒那麽濃重的黑暗已經聚集在一起,前仆後繼的奔向西邊,絞殺着茍延殘喘的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