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一】
北疆,大漠深處。
人間盛夏時的戈壁更是悶熱幹燥,偶有一倆股風襲來也是卷挾着黃沙劈頭蓋臉而來,那滋味并不好受。
晏子非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發燙的沙土之上,幸好,銀白色的鬥篷外加半透明的結界讓他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裏走的不至于太過艱辛。
比起身體,顯然心累更多一些,他自己投射在大漠裏也不過小小一點,在這樣的地方找倆個人,談何容易。
許是他太着急,越是着急那最後一滴百妖淚就越是找不到,一連三次都撲了個空,只希望這次能有所獲吧,晏子非擡頭看了一眼沒有一絲陰影的天空,就連太陽也異常灼眼。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繼續往更深處挪行,也不知道安卻骨那邊怎麽樣了?
終于,又走了幾步之後,這一成不變的大漠總算是有了點變化,氣溫突然降了下來,狂風也越發猛烈一陣接着一陣襲來,更可怕的是晏子非的結界消失了。
看來,他是進入了別人的域裏面,如此一來他要找的東西便近在咫尺了。
晏子非松了一口氣,拔出了非逐,有黑色大刀護在身前那些狂風給他帶來的沖擊就消減了一大半。
就在這時,天空飄飄灑灑下起了大雪,盛夏大漠裏的雪總有說不出的詭異,就連晏子非也覺得這域鋪得未免過頭了,這麽大的陣仗也不知是要幹什麽?
雪越下越大,不多時地上已然是厚厚一層銀白,就連戈壁上那些帶刺的植物也被刷了一層白,一眼望去直晃的眼疼。
晏子非在那雪地上兜兜轉轉,一直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就在他找的心浮氣躁之際,雪突然停了,天空再一次放晴,太陽當空直照,定睛細看哪還有什麽雪
顯而易見域消失了,可晏子非卻依舊不肯放棄,他快步走過了一個沙丘,終于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身着棕色皮裝的女子,女子背後箭镞根根帶血甚至還沒來得及清理,墨色長發在風中飄搖,只需一眼晏子非便認出來了,這就是一個普通的人界獵戶,眼下怕是獵到了好東西。
晏子非遠遠審視着那只躺倒在地已經死透了的獵物,看樣子那是匹雪狼,至于西域雪狼為何出現在大漠就不得而知了,晏子非眼睜睜看着那狼灰飛煙滅,細碎的粉點和塵土混在一起,被風一吹便散的滿天都是。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晏子非咬牙暗罵,可到底無能為力,離開鬼界這些時日,偏偏集不齊這最後一滴,晏子非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前面的女子似乎現在才意識到發生了些什麽,跪倒在大漠裏放聲大哭。
也是,區區一個人界獵戶,能斬殺一只有些行道的雪狼,其中隐情一定不少,但晏子非實在沒有心情打聽。
于是默默轉身,他剛打算飛天離開,就在這時一只黑色紙鶴出現在他的身側。
晏子非展開紙鶴只草草掃了一眼,面色便難看到了極致,他沒有猶豫,倏的消失在這大漠之中,而不遠處的女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并沒有意識到這邊發生了什麽。
晏子非加緊了速度一路向東,近倆個時辰之後才回到了東海海域司,此刻的海域司內雖是人來人往但氣氛卻很壓抑,處處顯露着一種焦頭爛額的浮躁。
有幾個眼尖的小妖發現了他的蹤跡,頓時就跟炸開了鍋似的。
“公子回來了?”
“公子好啊,公子回來了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是啊,公子和領主在一起就不怕他們妖域。”
“當年仙妖合衆都沒能把咱們海域怎麽樣,這次也一定沒問題的。”
……
晏子非步履匆匆,沒有理會這些小妖直直往落英堂去了,果不其然,落英堂內座無虛席,晏子非随意摸了一個角便坐下了,衆人察覺到他的存在,都正襟危坐了起來。
正位上的晏溫只掃了他一眼,便繼續之前的話題:“依諸位所言眼下妖域三分兵力意欲攻占南、北、西三海,客玄為首以南,邊渡為首以北,餘下楚穆以西,陌嘲風胃口這麽大若無外援必然兵力吃緊。諸位在各海域皆有兵馬,只求不敗不成問題吧?”
坐下幾位都不敢做聲,倒是西南角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冷哼出聲:“區區一個狼族邊渡,我北海定能取勝!”
此言一出,南海主上便也緊跟其上“南海雖不比北海骁勇,但保家必然以命相搏,我南海将士絕無退意。”
晏溫很滿意,微微掃了一眼卻發現西海那邊的杜系舟一副畏畏縮縮欲言又止的模樣,于是只好關切道:“西海那邊有問題嗎?”
“我……西海來者是楚穆,素聞虎族楚穆善戰好戰從無敗績,我西海雖有将士五萬餘,但卻沒有一個像樣的将軍,領主……領主你也知道我雖為一海主上,但激揚士氣點兵作戰方面實在……實在”
杜系舟磕磕絆絆話越說越低,到最後竟沒能把話說完,只垂着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這倒是個棘手的大問題,西海一旦被破,整個海域都會受牽連。可這又該如何就在晏溫愁眉不展之際,在角落裏沉默了良久的晏子非站了起來。
“讓尤蚩黎去吧,雖然那把老刀經年未出鞘怕是有些鏽了,但磨練磨練也還是能用的。”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那可是一代戰神尤蚩黎啊,別的不說,單看神魔塔七聖如今只留他一人,便知那人實力可怖,如果尤蚩黎能來,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晏溫大喜,下座重重按上了杜系舟的肩膀:“如此,還有什麽問題”
杜系舟擡頭,看着那張有如天神般好看的臉,眼眶直發熱,他望着那雙碧色眼眸緩緩起身跪地。
杜系舟将掌心收攏成拳,右拳擊左心字句如鐵:“但使海域長盛不衰,我西海,萬死不辭。”
如此一來便沒什麽大問題了,晏溫将杜系舟扶起,轉身又回到了座上:“諸位可還有什麽問題”
“妖君此行,獨獨把狐族吳中之子吳懷留在了妖域,此事必有端倪,領主不得不防。”
“此言有理,想來妖君也不是非得找個能人護在左右才能安心的貪生怕死之輩,東海附近沒有任何妖域來犯的跡象,如無意外,吳懷應該會同妖君一起親戰東海。”
妖君親征
衆人都有些愕然,但也沒多問,見眼下該說的都說了,晏溫便讓他們都散了。
直到落英堂內只餘他晏氏二人了,晏子非這才緩緩開了口:“你信裏只說妖域來犯,可眼下這狀況怕不止來犯這麽簡單吧?到底怎麽回事”
晏溫揉揉發脹的太陽穴,語氣裏是滿滿的倦意:“還記得那日重九華說要去端了太虛獄嗎?”
“嗯”
“太虛獄被破,有不少妖魔趁亂出逃傷及妖域民衆,妖君借此發難,一把火燒了妖海和令,次日又砸了和令石,揚言海域多番挑釁此次又襲擊太虛獄用心險惡。”
晏子非的眉角狠狠跳了一下,到底沒有發作。
晏溫苦笑:“我問過重九華了,他只是叫人撕開一角,若要填堵也不費事,他原就打算今日挖一角明日撕一塊給妖君添堵。陌嘲風倒是實在,今日說是要收服海域,明日大軍便能動身,說是臨時起意,怕是連鬼都不信。”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此戰怕是無論如何都免不了了。”
“是啊”晏溫微微嘆了一口氣,看了晏子非一眼疑道:“怎麽仨兒沒同你一起她還在冥府”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晏子非便忍不住頭疼:“怪我一時大意被陌嘲風鑽了空子,眼下仨兒服了三生散被帶回陌王宮了。”
“三生散”晏溫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直覺不是什麽好東西。
“回溯記憶之物,她怕是已經想起了全部往事。”
全部
晏溫的困倦在那一瞬間消散的幹幹淨淨,只覺身上一陣一陣發涼,當年晏逐亂被殺的景象還歷歷在目,每次晏溫一合眼都能看到她歡歡喜喜叫他二哥時的模樣。
可當年害死她的,是重九華,亦是他晏溫。
都想起來了,晏溫不可避免的發慌,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一個有血有肉有全部記憶的……晏逐亂
“不管怎麽樣”晏溫捏緊了拳頭無比艱難的開口繼續道:“妖域不可久留,帶她回來吧。這一次我來護着她。”
晏子非默立在原地,他看着在他面前難過痛苦又無比內疚的晏溫,恍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七百多年了,晏溫一直在他與重九華之間倆難,一直小心翼翼維護着他們的關系。
雖然看在晏溫的面子上,他沒有為難重九華,但這并不代表他心裏真的看得開。
他是真的無法原諒當着他的面将晏逐亂摧毀的重九華,所以連帶着晏溫也沒給過什麽好臉色。
可這些年替他征戰的是晏溫,替他接管海域的是晏溫,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也是晏溫,最後咬牙替他平定內亂的還是晏溫,替他處理內政,替他應對妖域,替他掌控四海的都是晏溫,都是他一個人啊。
說起來,晏溫對晏逐亂又何嘗沒有感情呢
晏子非深吸一口氣緩緩扶住了晏溫的肩膀:“晏溫。”
晏溫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嗯”
“當年晏逐亂的事,不怪你。”
只是短短一句話,卻讓晏溫在一瞬間把眼圈紅的不像話,他低着頭呢喃:“對不起。”
晏子非勾出了一絲苦笑:“他那個性子太容易招惹是非,等事态平息下來了,就帶他走吧,走遠點,別讓我再看着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