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二】
能被理解真的是太好了,雖然他還是沒勇氣去見晏逐亂一面,但那都是早晚的事,他們幾人兜兜轉轉走了這麽久,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有些好日子可過
“對了,百妖淚怎麽樣了?這次總該來得及了吧?”
晏子非聞言狠狠皺着眉頭嘆了一口氣:“不行,還差最後一滴無論如何都收不齊,眼下仨兒在陌嘲風那裏我總是不放心,原打算集齊再過去,但眼下這種情形怕是不能拖了。”
“你打算去找她”
晏子非點了點頭,漆黑的眸色裏滿是複雜。
“我陪你”
“不必了,情況特殊東海不可一日無主,你留下吧。給尤蚩黎的信我已經寫好了,你叫人送去園裏即可,不出倆日他一定能到,記住了,到時候不管他發什麽牢騷你都不必和他多言,直接丢到西海去就可以了。”
晏溫失笑:“好,一路小心,若見了安卻骨便幫我和她說一聲。”
“說什麽”
“就說,是二哥對不住她,等她回來,我親自道歉。”
晏子非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回見”,于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釋重負的晏溫呆坐在座上,也不知坐了多久才站起了身,他展開一張紙,紙上勾畫着的字歪歪扭扭實在算不得好看,那信是重九華寫的。
上面耀武揚威只寫了一句話“本尊今日讀了倆卷書”。
晏溫盯着那行字看了良久,臉上漾起了一絲無比溫柔的笑意。
帶他走?這人性子這麽差,他得好好想想要帶去哪裏。他太招人厭,怕是得找個深山老林藏起來,可若真藏到那種犄角旮瘩裏,重九華指不定要怎麽折騰呢。
想到這裏晏溫失聲笑了,他提筆回信,只寫了三個字“嗯,真乖。”
此時,身處陌王宮的安卻骨正蹲在自己房門外搗鼓着什麽,自那次妖君走後,他就再沒來過,只是給她腳踝上又添了一條細細的鎖鏈,鎖鏈很長一頭系着床腳一頭系着她的腳腕。
鎖鏈有多長呢?這麽說吧,她的住所是在陌王宮青鸾殿的一處偏房內,只要她願意,那鎖鏈甚至可以由着她繞青鸾殿走三匝,不方便歸不方便但想來這也算是給她留了幾分好臉色。
安卻骨無比珍惜她那點小小的自由,妖域和海域的戰争一拉開序幕,所有人便都顧不上她了,悶在房裏實在難受,幸好幾年前和老黴頭求來的種子還在。
其實種子幾日前便落了土,可安卻骨總想不起來要照料,今日也是,一晃一天都快過去了,這才想起了什麽。
于是才端着一個金色臉盆拿手鞠了來灑水,不怪她寒酸,實在是這妖域裏面什麽都沒有,也不知道這種子在妖域還能不能長
所以晏子非一摸到這邊,便看到安卻骨跟個蘑菇似的蹲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撩水,眼看着半盆水都快沒了,晏子非想提醒她,但卻無論如何都不邁出腿,張不開口。
眼前的人,是他許久未見的晏逐亂呀,時隔經年,那些在多少個日夜裏積攢下來的話那麽多,他有那麽多話想同她講,可今日一面那些話卻都堵死了,他甚至連簡簡單單一個名字都叫不出來。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近鄉情更怯嗎?
或許吧,晏子非到底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只靜靜立在不遠處注視着安卻骨的一舉一動。
妖君此番是有備而來,安卻骨不免心憂東海,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她想的有些出神,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盆裏的水已經所剩無幾。
“啊呀”她驚呵出聲,只可惜覆水難收“沒辦法,這鐵定是沒法活了。”
安卻骨自言自語哀嘆了一句之後便端起了盆打算回房,一轉身,對面芄孑立的男人便映入了她的眼簾。
無數記憶湧過腦海,安卻骨手下一松臉盆便摔到了地上,盆裏的水也濺濕了裙擺,但安卻骨完全顧不上這些,她一反應過來便匆匆忙忙躲進了房裏,鎖鏈拖地叮當作響,直至阖門落鎖餘音都未散去。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聲聲清晰,仿佛每一步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踏在了她的心頭。
腳步聲到底還是停了,隔着一扇門,安卻骨甚至感受得到外面那人的呼吸。
倆人都沉默了良久,屋外才傳來一聲低語:“你出來,我們談談。”
安卻骨頓覺心亂如麻,她的記憶很多,但凡記憶總有個主次輕重,相比之下,越是痛苦就越是記得清楚。
所以,她記得每一次生離死別,記得每一次晏子非握着她的手告別之際他臉上近乎殘忍的平靜,她也記得每一次晏子非再見她時那張臉上的欣喜,這些事情她尚且知道。
但還有很多事情,她是不知道的,她不敢想晏子非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守着一個虛無缥缈的希望,然後一次次看它破滅
未免殘忍,真的,未免殘忍。
“不必談了。”
安卻骨聽到自己的聲音慢慢響起:“這麽多年了,已經夠了,算了吧。”
就算勉強在一起又能怎麽樣呢?她還是會死,而活下來的那個除了煎熬還剩下點什麽
晏子非想過無數次他們再見時晏逐亂會說些什麽,但他怎麽樣都想不到,經年再見,她說的話居然是算了吧。
“晏逐亂!”
屋外的聲音帶着點歇斯底裏,只這三個字,卻讓安卻骨險先落淚,大哥一直寵她,每每連名帶姓叫她,不是她闖了大禍就是她幹了什麽無比混蛋的事惹他生氣了。
“你有本事就給我把門打開,站出來當着我的面說這話!”
安卻骨掐着自己的手臂,努力讓自己不至于哽咽:“在裏面說也是一樣的,眼下海域大亂你該幹嘛幹嘛去,不必管我。以後也不必管我我死,你也不許再找我。”
還是太難受了,安卻骨死死捂住了嘴但眼淚卻跑了出來,早該這樣的,七百年了,她初見晏子非,這人還是明朗少年,可再見卻沉穩了很多,不只是沉穩就連那份詭異的溫柔都顯得那麽不像話。
他的生命無窮極,還有那麽多來日,那麽多以後。何必在一段只會消磨他的感情上吊着
屋外沉默了良久,晏子非才默默啓唇:“有時候我會想,我這一生算不得作惡多端,但也絕非善類,我殺過人斬過妖誅過仙,那麽多東西死在非逐劍下,可我卻不能保證手下無冤魂。”
“所以,我是不是遭報應了?”
“遇上你這麽個報應,逃不開掙不脫,也算我活該。”
“可是晏逐亂,你怎麽這麽厲害,怎麽就能換着花樣折磨我都不帶重樣的”
晏子非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說出來的每一個字落入安卻骨耳中宛如千針穿心,紮的她毫無脾氣,就連疼痛都細密綿長。
“算了就算了,可我們還沒有倆清,那次賭約你也輸了,你給我出來,你出來……”晏子非語氣裹挾着巨大的悲傷:“你出來親我一下,如此,我們就算了。”
安卻骨聞言擦了擦眼淚,調整好情緒,其實這樣也好,她開了門沒有一絲猶豫沖着冰涼薄唇宛若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便打算抽離,結果還沒抽身就被一把攬死在懷裏。
這力道過重,勒的安卻骨都有些喘不過氣來,在男人懷裏直掙紮:“放開我……你說話不算數。”
“我說話不算數,好啊,晏逐亂,你好的很!我再說話不算數哪裏能比得上你見異思遷混蛋”
“我沒有”
“沒有”晏子非語氣一凜一把将她抵在門上圈死了惡狠狠的問:“當初爬到我榻上的是不是你說喜歡我這話的是不是你同心同德死生相依這話是不是你說的一轉頭就不認人,張嘴就說算了的是不是也是你”
“啊,小混蛋,上面哪一條冤枉你了?給你反駁的機會。”
安卻骨擡眸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可……可是……”
“可是什麽?你反駁的機會已經沒有了。”
語畢便不由分說堵住了那張可惡的嘴,算了吧,算個屁,誰和你算了,算不清楚的。
在唇齒交纏的一瞬間,安卻骨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
那是來自對方的,龐大的,瘋狂的,面目猙獰的,悲傷。
她的心亦被這悲傷充盈,忘記了反抗也忘記了掙紮,直到呼吸都有些困難了這才一把推開了晏子非。
她頓了頓,一口咬住了晏子非的手指,晏子非也不躲任由她咬,咬夠了這狗崽子才肯松口委屈道:“那你不也沒告訴我每一次都不肯說實話,怎麽能只有你一個記着?”
“是你自己忘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忘,你該提醒我的。”
晏子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擰眉将安卻骨腳踝上的鎖鏈擊成幾塊,轉身又看安卻骨,果然,只要她一動,身體上那些金色鎖鏈就會出現,晏子非一個不剩的全都破壞幹淨了這才拉着安卻骨進屋關門落鎖。
本想問問她關于那些金色鎖魂鏈的事情,可安卻骨卻不依不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那些事你從不讓我知道?”
晏子非心知有些話只用語言是表達不清楚的,他不說話只拉着安卻骨就要吻下去,但卻被她脖頸上的傷吸引了目光。
上面不少淤青,有鎖鏈的勒痕、人手指印、還有不少……吻痕
晏子非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他看着還跟沒事人一樣的安卻骨,心痛的無可複加。
他該早些來的,他還是賭錯了。
安卻骨不知道他這些心事,只看這人突然痛苦的難以遮掩,她自己也忍不住被回憶糾纏,在無數次死亡面前,晏子非的每一抹僵硬都讓她也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像怎麽走都是錯的,為什麽他們僅僅只是相愛便要走的這麽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