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五】
“你倒是本事見長啊。”
安卻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依舊閉着眼裝睡,可陌嘲風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無論如何都睡不下去了。
“短短一面便能诓的安染不惜背叛本君也要為你賣命,真是好手段。”
安卻骨聞言“蹭”的一下從榻上起來,忙道:“安染與我有幾分情誼,此次願意幫我也是受我欺瞞,你別為難她。”
“一只背叛主人的貓,本君實在想不到一個留下她的理由。”
陌嘲風擡起細長手指微微一動,桌上便多了一個純金色的妖焰,那簇如鍍了金似的火光跳躍着,在妖君那張精雕細琢的臉上投出了一抹剪影,剪影在那張臉上飄搖曳動,脆弱的不堪一握。
陌嘲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黑色陰影裏忽明忽暗,只有那雙金色的眸子還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是我騙她的,阿染她只是想讓我們重歸于好。”安卻骨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好笑,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可以被重修的好
安卻骨咬牙下了床将手伸到了陌嘲風眼前:“大不了你再鎖上,別為難她。”
火光之下,陌嘲風的鳳眼微微眯了一下,食指指縫間突然多了一個煙鬥,那煙鬥纖細狹長通體墨綠,煙火缭繞下陌嘲風面容模糊成一片,周身都被染上了濃郁的哀愁。
煙霧不嗆人,遠遠聞着都有一種奇異感覺。很舒服,似乎聞上幾口周身的疲憊就會立馬消散。
安卻骨幼時見他擺弄這種東西還很好奇,總是纏着鬧着往上湊,如今倒是冷靜多了,只覺他可憐。
陌嘲風眉目沉沉想着些什麽,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煙鬥頂端的火光徹底消散了這才不鹹不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留她一命,他日再犯一并處置。”
“呼”安卻骨松了一口氣,至少沒把安染拉下水,已經很好了,她再次把手伸了過去:“妖君若不放心,再鎖上便是。”
陌嘲風将那不知是何材料制成的漂亮煙鬥收了回去,緩緩起身一步一步拉進了和安卻骨的距離。
這妖在妖界叱咤多年,早已被權術浸漬的不成樣子,既是随随便便一個動作也皆是威嚴與壓迫,再加上之前發生的種種,安卻骨恐懼的頭皮發麻,但腳下卻連一步都不肯退。
任由陌嘲風湊到了自己耳邊,男人獨特的冷冽氣質有如寒冰,他緩緩開了口,語氣裏帶着些好似一條冰冷蟒蛇纏住自己獵物時的興奮:“你怕我”
“別怕,我不會再碰你,畢竟這也太便宜他了,本君想到了一個新方法,你們一定會玩的很盡興。怎麽辦?我都等不及了。”
那些話字字句句有如霹靂轟鳴般在安卻骨耳邊炸開了,她覺得渾身冰冷,不知道為什麽老黴頭給他講的那個故事一直不肯停歇,在她腦中來來回回的晃。
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
安卻骨捏緊了拳頭驀然對上了妖君的眼睛,她惡狠狠道:“為了權勢什麽都肯做的只有你罷了,我大哥是真真正正頂天立地的英雄,縱然是輸是敗,也絕不會折了脊梁。”
“哈哈哈英雄”陌嘲風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邊笑邊鼓掌,直笑到臉色有些發紅了這才停了下來:“說的真好,你盡管看着,看看他晏子非又是什麽貨色!”
安卻骨只覺此刻陌嘲風可憐:“他不是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你殺長安,用以換取仙界出兵不是嗎?”
安卻骨在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頭真正的野獸,陌嘲風那張一直被無數人喻為皎月白壁的俊美臉蛋在那一瞬間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痛苦扭曲了起來。
“是。”
那樣簡單的一個字,陌嘲風卻說的無比艱難,他用了極大的氣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失态,臉上又勾起了一抹笑意,那笑并不好看甚至看一眼都會讓人心口堵的難受。
“是,我殺了她,可那又怎麽樣?她既奉重九華的命來欺我騙我,怕是早就做好了以死盡忠的準備。”陌嘲風冷笑了一聲之後繼續邪魅道:“殺她,不過是随她所願而已。”
這話的信息量就有些大了,怪不得,怪不得長安作為一屆神魔會出現在妖域,怪不得她能以魚妖的身份在妖域潛藏那麽多年,怪不得仙界可以得到神魔身處陌王宮的信息。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重九華啊,是重九華,又是重九華,什麽都是重九華。
安卻骨無比悲哀的想,自己怕是窮極一生都無法理解他吧,重九華是恨不能把全天下人都玩弄于自己股掌之間,居高臨下俯瞰衆生,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二哥卻怎麽樣都放不下。
想來也是,最容易接觸神魔長安的除了魔尊還能有誰可安卻骨怎麽都不敢相信記憶裏哼着小曲的女子從頭到尾都是騙人的。
“她可曾背叛過你”
安卻骨問的很小心,但還是被眼前的男子一把掐住了脖頸:“誰知道呢,也許是沒來得及吧。雖然你是重要的棋子,但這并不代表本君不會拿你怎麽樣安卻骨,你好自為之。”
脖子上得了一口氣,安卻骨便劇烈的咳了幾聲,直咳的五髒六腑都連帶着發疼,安卻骨這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她看着陌嘲風的背影一字一句道:“當年,你說你有無數機會翻盤,但你有你要堅持的道義,所以什麽都無法舍棄這才輸得一敗塗地。是吧,這話是不是你親口說的?”
“是又如何?”陌嘲風臉上的厭惡難以遮掩。
“為救百人欲殺十人,十人何罪殺百人以救千人,百人何過殺一人,救妖界萬萬衆,陌嘲風,午夜夢回之際,你可還會記起那個死在你手下的姑娘,你自己都不肯信的東西,她卻都信了。”
“她跟着你一路向下,你卻放棄了堅持了那麽久的東西。”
“閉嘴!那些所謂道義不過是自己自欺欺人作繭自縛罷了,我只恨自己蠢。”陌嘲風不可避免染上了幾分薄怒。
但安卻骨還是充耳不聞繼續說着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你知道你最可憐的地方是什麽嗎?”
“你啊,最可憐的就是沒辦法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你信奉自己的道義但在走的太過艱難時頭也不回說走就走。是,你覺得過去的自己愚蠢,于是殺了長安換取仙界出兵。沒錯,妖域是贏了,但現在你卻又後悔了。”
“後悔”陌嘲風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驀的轉身金線藍緞袖子在空中劃了一圈,袖風凜凜撕破了幾團空氣,眉目裏也都是冷漠:“為什麽要後悔”
既然不後悔,又何必揪着七百年前的事死活不放手既然不後悔,又何必把自己折磨成這幅模樣
“後不後悔你心知肚明,但既然選了這條路,就絕無回頭的道理,哪怕你殺盡天下人,你想要的那一個也活不過來了。”
陌嘲風的眉眼被時光風化,被悲傷侵蝕,多年以來帶着血色的殘忍折磨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血。
陌家那麽多年的基業,沒能斷在他手裏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他又怎麽會後悔呢?怎麽會後悔呢?
道義他講道義,不牽涉無辜不傷害純良可晏子非重九華他們哪一個和他講過道義
安卻骨看着陌嘲風跳躍的黃金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們到底不是一路人,誰也看不懂誰,只能是相對無言。
就在二人無話可說之際,屋外又傳來了一陣輕盈而又急促的腳步聲,來人連聲招呼都沒打便推門進來了,那人正是安染,只見她面上盡是愁容,畢恭畢敬對着陌嘲風行禮之後才直起了腰:“主人,太虛獄那邊出事了。”
“哦”陌嘲風有些懈怠,懶懶散散一字過後就再沒有別的反應了。
“太虛那邊的結界從外部被破開了口,裏面罪妖大規模暴動。眼下客玄已經去了,那種規模不太正常,我就去查了一下,破口上有魔族的痕跡。”
重九華啊重九華,安卻骨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
陌嘲風聞言居然笑意更盛,他摩挲着食指上的黑玉戒指邪笑道:“阿染,你仔細想想怎麽會是魔族,該是海妖才對吧?”
“是。”
見安染心領神會,陌嘲風這才将目光又放到了安卻骨身上,他看着安卻骨一字一頓囑咐:“傳令下去,以狐族吳懷、狼族邊渡、虎族楚穆為首的百妖衆公子,三日之內齊聚妖域。”
“是,主人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陌嘲風勾了勾唇角接着道:“把客玄叫回來。”
“這……”安染有些為難:“太虛獄那邊暴亂不止稍有差池怕是後患無……”
陌嘲風沒再說什麽面上都是神秘莫測,只冷冷掃了安染一眼,于是安染便禁了聲。
“是。”
語畢,安染便離開了,只剩安卻骨一人在房中瞠目結舌,她指尖在發顫,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包裹着不可思議。
她指着陌嘲風字字哀痛:“你……你是要再挑起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