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宗信正閉目休息時,察覺到有人出來了,不用睜眼他就知道是夏小五。
他原本以為夏小五是想來替他的班,他還打算突然睜開眼吓一吓她,結果沒想到她直接跳下車,走了。
獨角戲徹底落幕,宗信裝不下去了,只能睜開眼睛。
這麽晚了,她要去幹什麽?
宗信心中疑惑,正準備跳下車追上去時,突然發現夏小五踏入了溪川河。他猛地一驚,立刻閉上眼,将腦袋轉到另一邊。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可眼睛看不到,耳朵卻能聽到,他聽到嘩啦啦的水聲,身子不由得僵硬了幾分,又十分懊惱——
他剛剛不應該直接閉上眼睛,他應該出聲制止她,或者讓她去別處。可惜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情急之下也沒有想那麽多。
現在這情況令他十分焦灼,他不能出聲,不能動一下,以免引得夏小五誤會;他可以閉上眼睛不看,卻又沒有辦法閉上耳朵不聽。
此刻他的心就像是繃緊的琴弦似的,那不斷傳來的戲水聲則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不斷的撩撥,琴弦緊繃着顫抖,似乎随時都要斷掉一般,
宗信不斷在心中暗罵自己是個大蠢貨,又責備自己這宛若流氓般的行為。
另一邊,夏小五倒是歡快得很。
水鬼依水而存,她最喜歡的就是溪川河的河水了,雖然無盡的冰冷,卻也給予了她無窮的活力。
她玩了好一會兒,完全沒有注意到宗信的窘迫,或者她壓根就沒有在意,以她剛剛施展的法術,那兩人應該昏睡到明天早上才對。
将自己浸泡在河水裏,聽着潺潺的流水聲,夏小五漸漸放松下來。
宗信注意到水聲消失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響起,他不禁心中擔憂。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宗信想問一下,但她不敢開口,不敢讓夏小五知道他還醒着,他更不敢轉頭去看,也不敢進車廂內去把牡丹弄醒——現在的車廂在他心中已經是兩位女子的閨房,他不能進去。
看也看不得,喊也喊不得,宗信左右為難,他活了這麽多年,就沒有像現在這樣糾結過。
好在沒過一會兒之後,水聲又響了起來。
宗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随後又陷入了繃緊焦灼的狀态。
在視線被屏蔽之後,聽覺敏銳到了極致,宗信聽到有人向馬車這邊走來,随後“咯吱”一聲輕響,有人上車了。
宗信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卻在這時,他又感覺有人碰了碰他的臉頰。
夏小五蹲在馬車上,伸出手指頭戳戳宗信的臉,疑惑道:“真的睡了?”
對于夏小五的話,宗信是一定會接的,明明相識的時間還不算很長,但那種習慣卻像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一樣。
可是,這個問題他該怎麽接?
他是該說“睡了”,還是應該說“沒睡”?
宗信像是陷入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境地,額間也不由得出了些汗。
夏小五疑惑道:“睡着了還出汗?難道是在做噩夢?”
宗信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他無意識低聲“嗯”了一下。
他身子猛地一僵!
他嗯什麽?
他嗯什麽??
他嗯什麽???
眼看着裝睡要被拆穿了,索性直接自首好了,希望夏小五能夠理解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有的時候意外會發生在意外之後,在宗信開口之前,夏小五先他一步,以一副可憐的口吻說道:“居然還夢魇了,真是可憐的孩子。”
說完她鑽進了車廂內。
宗信:“……”
安靜了一會兒後,宗信緩緩睜開眼睛,擡頭看天。夜風一吹,他才感覺自己渾身濕透了。
今晚真是多磨多難,但好在有驚無險。
*
翌日一早,夏小五站在馬車上伸了個懶腰,見宗信正在準備早餐,她笑着打了個招呼:“早啊,阿信!”
宗信擡頭看了她一眼,難得的沒有吭聲。
夏小五卻是一驚,她跳下馬車,快步上前,指了指他打濕的額頭和黝黑的眼眶:“你昨晚是做了什麽噩夢?”
牡丹也在這時下馬車了,一聲“早”還沒有出口,她也是猛地一驚:“你怎麽這麽憔悴?”
此刻的宗信哪還有平常風度翩翩的模樣,他沒精打采的,頭發還有些淩亂,最顯眼的是他的眼眶——他本來就長得白,所以黑眼眶尤為的明顯,看起來不像是只熬了一個夜晚,反倒像是一個月沒有睡覺似的。
宗信此刻感覺還有些神色恍惚。
昨天晚上他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整晚的夜空,晚風一吹,身上只剩下冰涼,可體內卻是灼熱的,就像是有人在裏面生了個火堆似的,燒得他不得不緊抱着長劍,貪圖着劍柄上一點點的冰冷。
他就這樣在冰與火的縫隙中幹坐了一整晚。
當太陽升起時,他想終于結束了,可随之而來的,卻是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像是心海起潮一般将他淹沒。
掙紮着去河邊洗了洗臉,透過清澈的河面,宗信看到了自己這狼狽的模樣和烏黑的黑眼圈。
真是太沒用了。他心想着。
此刻尚不在家中,若是路上出了意外,他這樣的狀态要如何護住兩位女子?
“沒事,”宗信輕輕笑道,“我已經把早飯弄好了,你們吃,我休息一下就好。”
說完,他抱着長劍,靠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閉上眼睛,輕輕睡了一覺。
夏小五還想說什麽,但見他這樣子,只能作罷。
牡丹猶豫片刻,低聲道:“我們晚點再出發吧,今天肯定是沒辦法返程的,那今晚咱們就去找個客棧住一晚。”
夏小五點了點頭。
這個提議正好給了她機會,今晚等大家睡着之後,她就去河中除了那惡鬼。
因宗信還在休息,兩人便沒有再講話。
夏小五一邊吃着早點,一邊回頭看宗信,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擔憂。
他到底是做什麽噩夢了?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難道宗家真的有什麽仇敵?那仇敵還給宗信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單單只是做個夢就這樣,那要是見了真人還得了!
夏小五不希望宗信受傷。
但她又百思不得其解,宗家向來低調又樂善好施,往日看着也與鄰居關系極好,生活也太平,無病無災,看着不像是有仇敵的樣子。
算了,到時候回去查查吧。
她答應照顧宗信一個月,但如果可以的話,盡早把仇敵除掉為好,以免夜長夢多。
夏小五吃掉手中的早餐,暗中施法,讓宗信睡得更安穩一些。
等到宗信醒來時,已經是正午了,他聞到了一股香味,悠悠地睜開眼睛,疑惑道:“你們還沒有吃完嗎?”
夏小五笑道:“我們都準備吃午餐了。你醒了正好,趕緊過來吃。”
“午餐?”宗信一下子坐了起來,又驚又疑道,“現在已經中午了?我睡了這麽久?”
夏小五笑道:“是的,睡得很熟,又香又甜。”
牡丹正從馬車上下來,她手裏拿着早準備好的幹糧,見宗信醒來,她笑道:“趕早不如趕巧,先來吃午餐,吃完再繼續上路。”
宗信有些懊惱,他原本只打算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的,沒想到竟然一覺睡到了正中午。
這真的很不像他。
夏小五見他不動,走過去伸手把他拽了起來,同時說道:“別磨磨蹭蹭了,睡了就睡了呗,現在吃飯要緊。”
宗信被突然一牽,不禁愣了下,他低頭看着夏小五的手,腦袋一片空白,只是順着夏小五的話“嗯”了一下。
牡丹瞧見兩人的動作,挑了挑眉,心中雀躍:哦豁!
坐下後,宗信誠懇道歉:“抱歉,是我的問題,耽誤行程了。”
牡丹擺了擺手:“沒事兒,大家都不是鐵打的身體,會累很正常,再說了明天祭祀的話,正好能和老家那群人錯開,不用看到他們的醜臉,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宗信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
吃完午餐之後,三人繼續上路。
行到半途中,迎面走來五輛馬車,各個都是高頭大馬,車廂高大又華麗,還未行到近處,卻先傳來一股淡淡的木香,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其中以最中間的那輛馬車最為華麗,也最為寬敞高大,若細細看去,車廂上還雕刻着各式栩栩如生的刻畫,又在四角各挂着一個風鈴,行路間,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聲,非常悅耳。
其餘四輛馬車則以中間為首,前後左右各占據一方,這般陣仗,直接将整條大路占滿了。
宗信發現他們時,他們自然也發現了宗信,可是他們并沒有改變陣勢,依舊徑直向他們走來,看着沒有讓路的樣子。
沒辦法,宗信只能讓一步,将馬車開至崎岖小路上,使得車身不斷颠簸。
夏小五拔開門簾問道:“怎麽了?”
宗信:“有人經過。”
夏小五伸直脖子看了一眼,頓時心生不滿:“他們幹嘛不讓一下?這麽大排場嗎?”
牡丹也伸出了個腦袋,她也很不滿,但更不想生事端,她安慰道:“忍一忍吧,讓他們先過。”
夏小五非常不爽的冷哼一聲,但還是按照牡丹的意思,忍了。
那五輛馬車揚着高傲的頭顱慢步前進着,經過宗信三人時連目光都沒有給一個,更別說一聲道謝了。
宗信也不惱,等人走後,他調整馬車,開到大路上,繼續前行。
卻在這時,從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他回頭一看,那五輛馬車正停在路上,有一位小厮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宗信也停下馬車,問道:“請問有什麽事?”
牡丹和夏小五聽到動靜,從窗口伸出腦袋,想看看那小厮要幹什麽。
小厮面無表情的向三人走來,臨近時突然停下腳步,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銀元寶,用一副“你們撿了便宜”的語氣道:“我們老爺心善,這錢就當是賞給你們的。”
說完他站在原地,伸出手臂,等着人來取,餘光掃了眼三人用的馬車,眉宇間滿是不屑和瞧不起。
宗信理都沒理他一下,只是駕駛着馬車繼續前進。車輪滾動間,突然有風吹來,撒了小厮一臉的灰塵。
小厮打了幾個噴嚏,他見人真走了,暗罵一聲:不識好歹的鄉野村夫!
他走到中間那輛馬車旁,彎着腰,低着頭,低聲下氣道:“老爺,他們說他們不屑要您的銀兩。”
“是麽?”從車內傳來一道愠怒的聲音,“不識擡舉,走吧。”
小厮為自己的機靈感到驕傲,他回道:“是。”
車內的聲音又問道:“什麽時候到溪川城?”
小厮恭敬道:“今晚可以抵達。”
“都準備好了嗎?”
“一切都按照老爺的要求準備好了,皆是上等。”
車內的聲音這才有了稍許滿意:“那就走吧。”
小厮再一低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