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一天後,就是牡丹回家祭祀的日子。
三人租了一輛馬車,并沒有雇傭車夫,由宗信駕駛,這樣可以省點錢,出發時間在午飯之後,這意味着需要在野外歇息一晚。
夏小五疑惑道:“為什麽不直接早上去呢?”
牡丹也沒打算在朋友面前隐瞞,她直接回道:“因為我不想在那個家裏歇息,大概明天早上就可以抵達,祭祀完之後立刻就回,後天早上就可以到溪川城。”
聞言,夏小五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
牡丹搖了搖頭:“沒事,到時候可能會見面,早知道為好,以免你去了覺得尴尬。”
“哦,對了,”牡丹囑托道,“他們要是對你說了什麽不好的話,你也別客氣,該怎麽怼就怎麽怼,我跟他們早就恩斷義絕了。”
夏小五遲疑片刻,問道:“你以前回去的時候,他們有說過你啊?”
“那可說得多了。”牡丹冷笑,又非常嫌棄道,“我家是做香料生意的,看着有些錢,但他們一個個像是鄉野村夫似的,口無遮攔,什麽惡心話都說。”
夏小五握拳:“我替你揍他們!”
牡丹按下她的拳頭,笑道:“那可別,先動手就沒理了,到時候搞不好還得賠他們錢,多劃不來。反正我的觀點是,心情不好時和他們對罵幾句,發洩一下,要是心情好的話,就直接無視他們,何必去在乎一群臭蒼蠅。”
夏小五拍巴掌:“有道理,不愧是你!”
牡丹驕傲地揚了揚精致的下巴。
她又絮絮叨叨的和夏小五說了一些她老家的事,夏小五耐心聽着,注意着牡丹的神色,她見牡丹有時雖憤怒,但并沒有表現出失落和傷感,一顆懸着的心這才微微放下了些。
夏小五和牡丹在馬轎內說着話,宗信則獨自駕駛着馬車,平穩的在路上行駛着。
一路無事,夜色降臨。
這附近并沒有兇猛的野獸,也沒有攔路的劫匪,于是宗信找了個臨近水源的地方,停下馬車,開始生火做晚飯。
宗信找了一根木棍,将底部削尖,之後他脫掉鞋襪,挽起袖子和褲腿,走到溪川河中,他說道:“你們等會兒,我抓幾條魚。”
牡丹笑道:“多謝宗公子!”
夏小五從車上跳下來:“抓魚這件事還得我來!”
她剛準備向溪川河那邊走去,卻被牡丹拉住了。
牡丹笑道:“這事讓宗公子去就好了,咱們先把火點着。”
“啊?好吧。”
夏小五本想着趁着抓魚的間隙泡泡水,但被牡丹拉着,她只能遺憾地望一眼,乖乖地去生火。
雖然有火折子,但如何擺放木材也是個技術活,好在牡丹是多年歷練下來的好手,火堆倒是很快就好了,宗信那邊卻還沒有抓到三條魚。
夏小五看着那條近在咫尺的河,又耐不住說道:“我去幫他!”
牡丹再次将她攔住:“這事兒讓宗公子去就好了,那些魚滑不溜秋的,別把你的指甲弄壞了。”
說起這指甲,夏小五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回事。
之前考試的時候,她見牡丹新做的指甲好看,便纏着杜鵑也給她做一個,杜鵑雖然經常很喪,但也很熱心腸,她二話沒說就給夏小五做了一款郁金香造型。
做好之後,牡丹又在她的指甲上吹了些郁金香花粉,哪怕到現在過去半天了,仔細聞聞,還能從指甲上聞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牡丹牽過夏小五的雙手,笑道:“這麽好看的手,自然要好好愛惜保養,就不要下河抓魚了,你的話,盡管讓宗信去做就好了。”
說完,她仔細觀察着夏小五的神色,卻見她只是愣愣的,不免有些無奈。
都暗示得這麽清楚了,她怎麽還這麽迷糊呢?
正說話間,宗信提着三條魚走了過來。
他依舊挽着袖子和褲腿,露出結實的手臂和小腿,手上和腳上的泥已經被洗幹淨了,不過他這樣手抓着木棍,提着魚,赤足踩在地上的粗糙模樣倒是與往常完全不同,整個人的感覺也像是有了些變化。
然而他笑起來的時候卻一如既往地溫和:“你們再等等,馬上就好了。”
牡丹瞥了眼夏小五,見她呆頭呆頭的樣子,不由得有點恨鐵不成鋼,她用手肘碰了碰夏小五,笑道:“你家阿信在和你說話呢!”
夏小五本來正想着找個合适的時候下河泡水,突然被牡丹撞了撞,她一臉懵:“啊?什麽?”
牡丹:“……”
她都快把頭給摁癟了,這家夥怎麽就不知道撅個嘴巴呢?!
宗信正好拿出小刀,準備去清洗魚內髒,他聽到夏小五的聲音,轉頭看着她笑道:“再等一會兒,晚飯馬上就好了,我還帶了幹糧,就放在我背包裏,你們要是餓了的話可以先吃。”
夏小五:“等你一起吧。”
宗信笑道:“好。”
牡丹在心中鼓掌。
蒼天不負有心人,終于磕到塘渣子了!
宗信清理完內髒,将魚洗幹淨之後,将它們串起來放在火上烤,除此之外,他還準備了各種佐料。
夏小五問道:“你怎麽這麽熟練的樣子?你以前在野外生活過嗎?”
宗信仔細地烤着魚,回道:“以前我爹還活着的時候,會帶我去野外體驗,他說這天地廣闊無邊,奇幻瑰麗,我們出生在這世上,若是不能去好好體驗一番的話,實在是可惜。”
夏小五雖然活得久,但她并沒有去過很多地方,大多數時候就在溪川城那一帶附近亂晃,聽宗信這麽說,她一下子好奇起來,便問道:“那你去過什麽地方?”
宗信笑道:“小時候随着我爹娘去攀過高山,深入過密林,走過峽谷,游過山川,去野獸的世界冒險,去大海上航行。”
夏小五聽着覺得好羨慕:“大海啊,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我還沒去過呢!”
據說大海廣闊無垠,有着如天空一般美麗的顏色,聽說那裏還居住着各種水中精怪,甚至還住着傳說中的龍,可這一切都只是傳聞,是書中記載的信息,她沒有親眼看過,自然就會懷疑,哪怕聽得再多,也忍不住幻想——
大海啊,那是一個樣的地方呢?
天下長河皆彙于大海,溪川河也一樣,夏小五想着,如果有一天,她有足夠的能力順着溪川河游到大海裏該多好!
也不知道那一天什麽時候可以到來。
夏小五不禁有些惆悵,她活了那麽多年,卻只是被困在這彈丸之地,宗信只活了十八年,卻去過那麽多地方,這麽一對比,她心中不禁生了些傷感。
雖然夏小五面上不顯,但宗信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心理變化,他将烤好的魚遞給她,安慰道:“等到本學期結束之後,我們會有一個月的假期,到時候我帶你去?”
夏小五接過烤魚,依舊興致乏乏。
不是她不想去,是她去不了。
一來,溪川河這三個字深深地刻在她的靈魂裏,她離不開溪川河的水,她查過了,在別的地方,這條河被改名了,改名之後,河依舊是那條河,但河水卻對她沒用了。
二來,溪川河沿途往下,自有各種占水為王的精怪,人家不一定讓她過,她也不一定打得過人家。
三來,她是水鬼,是精怪,是各種修道人眼中的釘子,如果她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他們不一定會來找她麻煩,但如果她到處亂跑,他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是這紅塵俗世難容的異類,是被囚禁在溪川河一隅之地的水鬼。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做人比較好啊。
夏小五心中嘆息。
可惜水鬼沒辦法做人,即使靠着拉人墊背的方法轉世,下一世也難得善果,倒是可以努力修行,以求來日修成正果,飛登仙界,做一個潇灑自在的仙子,可是她修行了兩百年,依舊看不清前路,看不到未來。
目之所及,皆是茫茫黑暗,就如當年她從溪川河底醒來時看到的景色一模一樣。
夏小五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但面上卻還是笑着的,她似驚喜道:“那敢情好哇!到時候把大家都帶着!”
牡丹立刻道:“幹嘛?我不去!我才不想插在你們中間呢!多尴尬啊!”
夏小五笑道:“不去就把你打暈了扛着去!”
牡丹抱頭:“那我把宮良玉叫過來,讓他發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嚷嚷起來,氣氛就如那燃燒的火堆一般熾熱,但宗信還是敏銳的察覺到火堆之下隐藏着焦黑零碎的,燒到一半的木炭。
他不知道原因,他想問,但他知道夏小五不想說。
宗信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只能暫時作罷。
晚上的時候,牡丹提議三人輪流守夜,但是被宗信拒絕了。
宗信笑道:“你明天還有的忙,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牡丹想說以前沒人幫她的時候,她也是那樣熬過去的,但宗信态度堅決,她也只能作罷。
牡丹微微躬身:“謝謝你,宗公子。”
宗信笑道:“都是朋友,何必這麽客氣。”
夏小五笑道:“對呀,都是朋友,随意一點,大不了我替你守了。”
宗信:“你也去休息吧,之前天天熬夜複習,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行行行,依你依你。”夏小五敷衍地說着。
她暗暗心想着:等到了深夜,我施個小法術,你不想睡也得睡。
*
當時間劃過午夜,夏小五睜開了眼睛,她輕輕吹出兩道氣,一道鑽進了牡丹的鼻中,另一道則透過門簾縫隙,鑽進了正靠着門框閉目休息的宗信的鼻中。
聽着牡丹的氣息越來越沉,夏小五知道她得手了。她坐起身,輕輕地推開門簾,彎腰鑽了出去,跳下馬車。
離開前,她回頭看了宗信一眼,得意地挑了挑眉。
一個區區的凡人,終歸還是鬥不過她這個活了兩百多年的水鬼!
夏小五樂得嘴巴直哼哼,頭也不回地走了。
與此同時,她背後的宗信悄悄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