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戀人【一】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吳中一開口,那碧衣女子便二話不說跪在了地上。吳中也有些急了慌忙去扶連連解釋:“我不是要怪罪你,懷兒糊塗,你再有心護着他,也不該瞞我。”
可那沈朝暮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起。
“唉”吳中嘆了口氣,見扶她不起,索性自己也坐在了地上,本想着和他那小白眼狼促膝長談,可誰曾想一向聰慧的沈朝暮會突然犯這軸
“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阿夏更是待你如親姊妹,我知道你疼懷兒不比我少,可,可那混賬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你不該護着他。”
聽了這話沈朝暮也沒有多說只附身下去,額角觸着冰冷的地面一字一頓道:“讓我走吧。”
“先起來。”不管怎麽說,沈朝暮于他有恩,他吳中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他将沈朝暮扶起,紫色眸子注視着這個這麽多年來不圖名利不慕錢財的淡雅女子:“你若是受了辱,我今日非剝了那小子的皮,給你讨個公道。”
語畢便怒氣沖沖要找吳懷算賬,可未走幾步卻又被沈朝暮攔住了:“不怪他,我的錯。”
“你……你該不會…我且問你,與吳懷可有過肌膚之親?”
沈朝暮沒有說話。
此時無聲勝有聲,直砸的吳中頭暈眼花,親生兒子和自己續弦續來的夫人厮混到了一起?雖說他與沈朝暮并無夫妻之實,可這……這可叫他怎麽接受,只覺渾身膈應。
這他媽叫個什麽事?若是鄭夏在天有靈知道自己把孩子教成這樣怕是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沈朝暮,你……你……你怎麽能……他胡鬧也就算了,你怎麽也糊塗成這樣?”
沈朝暮依舊不言語。
“他什麽時候有這種眉頭了?”
見沈朝暮是咬死了不開口,吳中也發了狠:“行吧,你不說我去問那崽子,你們這也是好的很,讓我堂堂一個狐王臉面往哪裏擱?”
“一百八十歲生辰那日。”
一百八?仔細算算,吳懷今年都快有七百八了。吳中原以為不過是二人一時糊塗,可這又怎麽算?一時間氣的頭疼,一刻都待不下去,一踏出門便與晏子非撞了個滿懷。
“你這是要去哪?”
吳中此刻心煩意亂頭大到不行,腦袋也不擡張口就罵“關你屁事。”
晏子非一看便知這死狐貍的臭脾氣又上來了,二話不說便開始動手,于是一黑一紫倆團身影就戰成了一團,吳中出手極快,晏子非又顧着他還有傷,下手自然多了些分寸。
可和他這老友切磋,真是頭等的苦差事,認真了吧,這老東西好勝心一起沒完沒了的,不認真吧被看出個什麽端倪更是事多。
眼下吳中正在氣頭上,下手自然沒輕沒重的,短短幾招便占盡了便宜,不過晏子非也沒多費力,權當給他發火用了。
可安卻骨沒見過這架勢,只聽到各種謾罵從吳中口裏源源不斷湧出來,從未見過晏兄被這麽罵,只覺得被罵成這樣還能一臉淡然也當真是很了不起。
等吳中舒坦了,二人的博鬥這才有了些消停,晏子非臉上挂了不少彩,反觀吳中,傷沒怎麽受倒是累的直接攤在了門前。
吳中拿雙臂遮着臉,許久才道了一句:“我對他關心太少嗎?”
晏子非還沒接話,吳中的疑問便接二連三抛了出來。
“他要什麽我不會給他?偏偏什麽都不和老子說。”
“真是欠他的,狼族野心大,狐族根基也不穩,他現在又搞出這種事,那麽難聽的污名就這麽扣上去,日後被人中傷,苦的還不是他自己?要髒就得做好髒的心理準備,他要是有出息,一黑黑到底也罷了,可你看他又如何是這種性情?”
晏子非看着吳中默默伸出了手,吳中憋着的那一口氣總算是稍有消停,借力翻身站起,看着此刻同樣狼狽的晏子非問道:“懷兒找過你嗎?”
“是啊”
“那混賬和你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只說你把沈朝暮帶走了。”
話音剛落,沈朝暮便也踏出了書房,看着吳中道:“我來處理吧。”
安卻骨聞聲看過去原以為能讓吳懷那種浪蕩公子傾倒的該是個妖媚的,可看那沈朝暮清湯寡水一襲碧衣,眉眼倒是溫順好看,聲音也很溫柔,輕聲輕氣的實在不像只狐貍。
“你打算怎麽做?”
沈朝暮緩緩開口,聽得衆人是心驚肉跳,吳中更是一口回絕“不可,這太冒險。”
“我意已決。”
這一聲帶着剛毅,安卻骨擡眸望向沈朝暮,只消一眼便知道,這是個內心堅毅斷不會輕易屈服的人。
果不其然吳中與她争了半饷,也争不出個什麽,最後只得選擇沉寂。
“到時候還望夫君配合。”
這是沈朝暮第一次用那種虛名叫他,沒想到竟是在各種意義上的尴尬之下。
“你可想好了”
“是”
“日後別後悔。”
“不會。”
于是一個契約就這麽達成了,而與之息息相關的另一個人卻還在靈堂,跪在一個牌位下面,久久無法起身。
靈堂橫七縱八擺着五十來個靈位,他吳家的先輩不多,能上了這皇族靈位的大都是替吳家替狐族浴過血奮過戰拼過命的妖,值得最大的尊重也配得上最厚的禮遇。
幼時吳懷随着父親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吳中将那些牌位一一指了給他看。
“第三排左邊第四個,你也該喚他聲叔父,雖說是個風流至荒唐的,但它很聰明,隸屬北極狐。在軍中是個智多星,但就是風流,當年看上個仙姬,到頭來還是死在了女人手下。”
“第五排右邊第一個,脾氣很暴躁,一言不合就四處找人幹架,非常好戰,收藏的兵器撐得起一個軍隊。是個猛将,遇到重九華之前從無敗績,和重九華戰了一次之後就對重狗死心塌地,非要纏着拜師,丢臉丢臉。之前總說要生個閨女給我當兒媳婦,可惜,閨女沒有,他自己倒是死的早。”
吳懷清晰的記得他父親在那天所說的每一句話,以及每一聲嘆息。
說到最後,只餘下了末尾正中間一個,吳懷記得吳中看着那牌位,沉默了良久擡手指了過去只說了四個字:“吾妻,鄭夏。”
那個牌位如今還在這,上面潦潦草草刻着四個字,字很難看若不是吳中說,他自己是認不出來的,但他知道裏面有個名字叫鄭夏,那便是他的母親。
“鄭夏一百又五十年便修得的人形,幼時随父征戰,一柄長刀用的極漂亮,當然這些都比不得她本人漂亮,你母親是個極美極美的狐妖。”
關于自己的母親,總是沈朝暮說的多一些,至于他的父親,每每得空便作畫,日積月累的,書房裏便堆了無數畫卷,書房堆不下了便放到寝殿,寝殿放不下了便挪了一處暗格。
肆意妄為浪上天,放蕩不羁是吳懷,可吳懷和吳中一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吳中亦多風流,吳懷自幼便時常見他與各路女人厮混,輕浮的不可理喻。
可直到那次無意間撞進了暗格,看到了裏面密密麻麻的畫,吳懷才突然覺得他從未懂過自己的父親,就像吳中也從未懂得他一樣。
不知道跪了多久,眼下夜已經深了,吳懷楞楞的跪着,自幼時便是這樣,他對母親沒印象但卻喜歡靈堂,跪在母親靈位前,就覺得很安心。
狐族有清窩的習俗,每一只狐貍都會在滿一歲時被父母用暴力将其從窩巢驅趕出去,被迫離家。外界多磨難,能不能活着回來就是各憑本事了。
活不下去的橫屍荒野魂不歸冢屍不還家,那些幾經歷練活下來的,也大都不願再回去。所以狐族的妖大都貪圖享樂,對情感淡泊的可憐。
可吳懷不一樣,正如沈朝暮所說狐族需要他,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機會。
吳中對他總是恨鐵不成鋼,吳懷還不到一歲便被一腳踹了出去清窩,在外面風雨十多年過去了,突然有個女人冒了出來,無視他一根一根豎起的火紅皮毛,笑的風輕雲淡,抱着他緩緩道:“你父親在等你,我們回家吧。”
吳懷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十幾年閱歷,不過還是個幼崽,在一個已有人形的狐妖面前實在是小的可憐,所以要把他帶回去就同十三年前一腳把他踹出去一樣,那麽的輕而易舉。
那一天,碩風扶過女人面容,穿過女人的發絲,最後來到吳懷鼻尖,滿世界都是香的。
可吳懷最是讨厭沈朝暮,為什麽非得把他關到那個四四方方的宮殿裏呢?
他對宮殿的大門尤其眼熟,對那女人也有點眼熟,多年前可不就是她一腳把自己踹出去的,但還是覺得一切都太過虛幻,他看着女人發呆,看着摸他腦袋的男人發呆,看着來來往往的狐貍發呆,感覺自己什麽都想不明白,很是頹廢。
弄清自己的境地需要一天,弄清自己的身份需要三天,弄清女人和男人的關系需要五天,可弄清自己和那女人的關系卻花了吳懷整整一百八十多年,可就算弄清了又能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