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小樓夜聽雨【一】
雖說是娶她作妾,但那豐厚的禮金還是讓那婦人笑的合不攏嘴,子規什麽都沒說,只是對婦人口口聲聲的“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這丫頭命好,嫁個富貴人家,再不用受苦。”的言論報之一笑。
子規在人前再一句話沒說,只是在出嫁前一夜指了指卧在門前的大貓說是要帶它走。
那婦人直罵她傻:“你要這醜貨作甚?進了富貴人家,不是要讓人瞧不起?嫁過去你想要什麽模樣的沒有,哪個比不得你這只?”
子規沒有說話,只是拖着喜服抱起了楚東流又來到了那片竹林,子規捏捏楚東流的臉很低很低的呢喃了一句:“誰都比不得我這只。”
楚東流學貓,叫了倆聲,眼神很複雜。
“我放你走吧。”
銀色月光之下,少女摸着一只很醜的虎崽如是說道:“把你放在家裏他們會欺負你的,我放你走,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楚東流這次沒有應和,只是看着少女姣好的臉,想起了之前那破爛人的醜惡嘴臉,瞬間爆炸,将爪子搭到了少女肩上,然後在少女唇上舔了一口。
于是轉身就走,再沒回頭。
那一口倒刺讓子規癢的直笑,笑了半天,沖着楚東流離去的方向喊了一句“有緣再會呀,大貓!”
雖說所嫁之人并非所愛,但出嫁這天,子規還是滿心歡喜的梳洗打扮好了,總歸與要嫁的人有數面之緣,比起那些歪瓜裂棗的,已經算好得很了,她原不過是個平淡的農家女,知足且常樂。
就像她的名字般随意,只因出生這天有只子規鳥在窗前叫了一宿,她便叫子規了。
本想簡單随意的度日,可誰又能想得到,這一日,會是那種下場?
見場景又切到了那一天,安卻骨有些慌亂,抓着晏子非的手不放。
之前以子規的視角來看,也沒發現不對勁,可如今脫離出來了,安卻骨一眼就看出了問題。那混蛋明明是個市裏的纨绔為什麽成個親會把人往深山裏擡?
聽了安卻骨的疑問,晏子非垂眸思索片刻,只道了一句:“一會細細看着,碰過子規的人,一定要記下來。”
安卻骨點了點頭。
倆人脫離了出來,如看戲劇般,看着這一出。
一層簾子隔住了子規的視線,她不會知道不遠處的那八個悍匪看到了新郎的手勢這才冒出來,新郎的表演開始了,痛哭下跪,最後指向了子規。
真相如此不堪,畫面重演,就在那八個人将子規按倒在樹下的時候,安卻骨上次沒來得及看到的東西出現了。
誰都不會想到,早已離開的楚東流會突然出現,聽到有東西朝他們嘶牙咧嘴,八人齊齊回頭,卻只看到了一只醜“貓”,又小又弱。
為首那個滿臉橫肉的見只是個貓,便沒多管,只加緊了剝喜服的動作。
安卻骨從沒見過一只妖拼起命來是什麽樣的,這第一次見,卻是在別人的記憶裏。
楚東流撲了過去,卻被倆人一拳揍了下來,它靈活掙脫擡爪便撓,但子規這邊凄厲的慘叫告訴它,到底還是晚了。
楚東流發了狠,仰頭怒吼,氣勢凜然向八個人發動了攻擊,但對方看樣子便知是些訓練有素的,別說一只幼崽便是成年老虎對上了也未必是對手。其中倆人抽出了短刀,刺了過去,楚東流避無可避腹部中了一刀,疼到站都站不住,但還是不肯屈服,一而再再而三企圖救她。
但子規的哭聲越來越小,到最後竟然一點掙紮的動靜都沒有。
楚東流徹底瘋了,攻擊毫無章法,動物性暴露的徹徹底底,不再一個一個突破而是見誰傷誰,但一路拼下來,傷的最重的卻是它自己。
最後被一把長刀攔腰釘死在地上,這時子規已經毫無聲息,像死了一樣安靜。只有楚東流一聲接一聲的嘶吼,前爪抓着泥土,顧不得自己已然被把長刀貫穿了,一點一點往前挪,每挪一點插在腰腹裏的刀便将肉身劈的更深一點。
子規毫無動靜,楚東流的嘶吼也漸漸低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了聲聲嗚咽,安卻骨看得到,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楚東流眼角帶淚,叫聲越是低沉越是凄厲。
楚東流一步一步的挪,前爪的指甲翻起,血液浸入泥土,直到長刀從前腰劃到了後腰,那把刀才有所松動。
拖着一把重刀,以及破爛的身軀,楚東流每一步都爬的很吃力,它看到了子規赤裸的身體,以及空洞的眼神。
步步撕心裂肺,
可走與不走又有什麽區別?
已經,晚了啊。
第四個人心滿意足,整好了衣衫,于是那四個人排成一列,談笑風生看着楚東流。
近在咫尺,卻,殺不到,殺不得,殺不死。
死不了,為什麽,不死。
恨意橫生,後頸那塊軟皮被人捏着提起,楚東流口吐鮮血,眼皮沉重的很,但依舊看着他們,這幾張臉,縱是讓他下地獄落黃泉受盡酷刑萬劫不複,也要取他們的狗命!提了他們的腦袋作夜壺!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這貓有情啊。”
“嘿嘿嘿,有什麽情,怕是看我們消受美人急紅了眼,也想偷腥呢。”
四人笑夠了,便把長刀拔了出來,将疼到半昏厥的楚東流丢到了子規身上。
膚白似雪,黑發似墨,永遠在笑的女子此刻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看着樹枝随風搖曳,楚東流被丢到了子規胸口上,幾個男人非要摁着它的腦袋往子規胸上撞,楚東流抵死不從梗着脖子,前爪上的血液流到了子規身上,又紅又豔,憑着最後一口氣,楚東流狠狠咬住了一人的小手指,洩憤般拿虎牙生生咬下,狠狠嚼碎吞下了肚。
那群人見有人受了傷,顧不得地上的子規,匆匆忙忙便走了。只留一虎一人趴在一起,楚東流挪到了子規身邊,伸出舌頭舔掉了子規眼角的淚。
不鹹,只是苦。苦的楚東流喉頭一哽吐出了一灘又一灘的血,血霧污了子規的臉,但她卻依舊無動于衷。
楚東流再撐不住了,它傷的太重了,昏昏沉沉暈了過去。
安卻骨捏着晏子非的手,說了兩個字:“四個。”
“這事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安卻骨咬牙切齒,以要把牙齒咬碎的力道惡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話。
“在楚東流的無差別攻擊之下,那四人傷的比其他四個重,如果是同樣的身手的話,不可能差別那麽大,他們絕不是悍匪。”
經晏子非這麽一提點安卻骨茅塞頓開:“四個主子,另外四個身手了得的是他們的護衛。而且與那混蛋是一夥的,這麽說整個婚禮都只是個騙局?”
晏子非點了點頭。
“他們是權貴,因為身份做這種畜生事多有麻煩,索性扮了悍匪,把責任都推到悍匪身上?”
“這種人,大都家裏管的嚴,絕無納妾逛窯子的可能,所以才想了這種法子放縱自己的龌龊。”
安卻骨世事經得少,哪裏知道這等內情,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親自出手将那幾個剝皮抽筋。
場景又一次轉化,他們看到楚東流嘴裏叼着那件紅色衣服蓋住了子規的身軀,不知道過了多久,但子規依舊躺在那顆大樹下,安靜的像一個死人。楚東流見她無聲無響,又叼來些野果放在她身邊,子規依舊無動于衷。
什麽都不吃什麽都不喝,不哭不鬧不動不說話,就這樣過了三天。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那個總是笑着的人再也活不過來了。
這天夜裏,山裏下起了瓢潑大雨,楚東流用盡所剩的最後一點法力,化作了人形,頭頂虎耳身後有尾,無衣敝體,就那麽赤條條的将子規扶起,讓她靠着那棵樹,替她理好了衣裙。
手指觸到冰冷肌膚的時候,楚東流感覺到一絲轉瞬即逝的顫動。
衣服剛穿好,人形便保不住了,安卻骨看到楚東流又化做了虎崽的模樣,跌跌撞撞靠近了子規,将嘴放在離子規脖頸不到咫尺的距離。
猶豫再三,還是一口咬了上去,血液刺激味蕾。
于是,那個叫子規的人類姑娘就真的死了。
山裏電閃雷鳴,大雨似是發了狠,轟響之中,有個少年帶着哭腔的吶喊夾雜在裏面。
“成為我的伥吧,我守你,百世無憂”
楚東流咬一口肉,說一句話,歇斯底裏,似在發洩,亦似在發誓。
“成為我的伥吧。”
“我守你。”
“百世無憂!”
“百世無憂!”
偌大的山裏,有只很醜很醜的老虎,将一個人一口一口咬下,它咬一口便喊一句話,似是要對得起自己吃下去的每一塊肉。
曾經有個姑娘,和他說過一句話:“誰都比不得我這只。”
他多潦倒他多狼狽,背叛他的又有多少?他沒數過,楚東流知道,有時候一句話便是一生。
所以,他對那姑娘喊:“我守你,百世無憂。”
他知道,這話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