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僧(二)
那和尚已經落座倆個時辰了,期間一句話都沒說只拿着他那一串念珠一顆一顆的數,嘴裏還念叨着些什麽,安卻骨是聽不懂,但在念珠扣聲的輕響之下,她也睡不着。
于是挨着晏子非坐了,晏子非倒是什麽都會,眼下換了正常的火,添柴弄火也做的很是順暢。
安卻骨實在好奇沒忍住湊到晏子非耳邊悄眯眯問了一句:“晏兄,我剛剛數了數,發現這和尚手裏的念珠有十八顆,至于脖子裏挂着的那個,除了最大的那顆足足有一百零八顆珠子呢,他天天數過來數過去的就不覺得煩嗎?”
脫了黑色外袍的晏子非此刻只餘了薄薄一層白色裏衣,在火光照耀下越發顯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出家人講究的就是這個,別小看他那些物什,念珠是小紫檀木制的,串珠則是用了上好的紅玉,若是尋常妖遇到這種對手,很難占到便宜的。”
晏子非一開口,聲音還是那般好聽,總覺得美人不在,這位晏兄是越來越耐看了。
不過安卻骨也顧不得想那麽多,滿腦子都是晏子非方才說的話,最後還是忍不了又湊了過去讓自己聲音低的跟蚊子叫一樣。
“小紫檀木我不清楚,紅玉這樣的東西多稀罕,足足挂了一百零八顆。還好意思說是貧僧?還出來化緣?出家人不是慈悲為懷嘛,遇事怎麽老是喊着阿彌陀佛,把他這串珠拆了都不知道能救濟多少窮苦人。”
晏子非淺笑:“哪裏能說拆就拆,裏面都是有講究的,那一百零八顆珠子,代表着百八煩惱,說是百八糾其根源也便是常說的貪嗔癡慢疑五蓋罷了。”
安卻骨哪裏懂這些,只覺得晏子非實在是個奇妖了,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縱是天塌下來也能将天頂破。
安卻骨年紀輕,又在妖域被禁了十多年,如今放出來,自然看什麽都新鮮,遠遠數了數那和尚腦袋上的白點又戳了戳晏子非問道:“和尚頭上那些白點有講究嗎?”
“這個叫戒疤,一二三六九都有,最多的是十二個,叫菩薩戒。”
安卻骨若有所思,又看了和尚一眼,心下奇怪,又問道:“不對呀,這和尚明明有十三個的,晏兄你該不是記錯了吧?”
關于自己的記性,晏子非還是很有信心的,瞟了那和尚一眼,居然确實是十三個。
見他二人嘀嘀咕咕咬了半天耳朵,那和尚可算是忍不住了,撥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緩緩睜開了眼,看着晏子非,準确的說,是看着晏子非腰間的葫蘆。
見那和尚兀的停了,安卻骨生怕自己這些戲言被聽了去,迎了上去打算岔開話題:“大師,你們出家人真的不近女色嗎?”
原不過是個轉移話題的無聊問題,但那和尚卻是垂眸思索了片刻,沒有回答。
就這個态度,這絕對是個有故事的和尚!
安卻骨向晏子非使了個眼色,晏子非卻像沒看到似的,取了腰間白玉葫蘆便送到口中,喝了幾口酒,又将那葫蘆丢到了和尚懷中。
“喝點嗎?”
于是,安卻骨眼睜睜看着一個可以念倆個時辰經的和尚接了那酒,旁若無人動作流暢,将壺中酒倒入口中。喝完之後還戀戀不舍盯着葫蘆看了半饷才又抛了過來。
安卻骨眼明手快接了那葫蘆,生怕裏面有詐,打開湊鼻上去,酒很香,帶着些辣味,聞香便知酒烈。
驗證過酒是真酒之後,安卻骨忍不住嘀咕倆句:“這和尚,真是假正經。”
“酒很好,藏了很多年吧?”
“是啊,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師好生豁達。”
“我不信佛。”
一個和尚,說他不信佛,安卻骨忍不住笑了。
“施主,你笑什麽?”
“沒有沒有,只是有些困惑,大師既不信佛又何苦念經?聽着都覺得乏味。”
和尚還未作答,突然,林裏掀起一陣躁動,凄厲的哭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聽的安卻骨心頭一緊,死死抱着晏子非的胳膊:“晏兄啊,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
晏子非垂眸沒有回答,只是驀地握住了安卻骨的手,哭喊聲越來越近,安卻骨亦渾身戒備了起來。
突然腳下也傳來了陣陣動蕩,在他們不遠處幾具森森白骨探出了手,在漆黑的妖林裏顯得更加詭異。
晏子非眯着眼,眼裏滿是鋒芒卻遲遲不肯動手,三人都無動靜,直等到那幾具白骨探出了半個身子,那和尚才将脖子上的串珠抛了出去,串珠閃着妖冶紅光在白骨所現之處轉了個圈,于是串珠所擊之處白骨應聲倒下,碎成了幾塊渣滓。
白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打殺殺滔滔不絕,更可怕的是鬼魅特有的聲音震得他們耳膜都快裂開了。
有什麽東西滴答滴答落到了安卻骨肩上,安卻骨順勢擡頭,卻看到幾縷長發垂了下來,在枝桠團簇中安卻骨隐隐約約看到了一個赤身裸體四肢抱樹的人,那人伸出了舌頭,舌頭長的不像話,黏糊糊的口水一滴一滴落到了安卻骨肩上。
“啊啊……啊”安卻骨驚呼倆聲,慌忙退開,惡臭從肩頭襲來,安卻骨連惡心都顧不上,只是死死反握住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唰”的一聲,借着地上火光安卻骨看到晏子非拔出了一把通體漆黑的劍,劍還未過去,卻被那串紅色串珠搶了前,串珠直直向樹上那東西飛過去,但卻沒有擊中,只把那妖物吓得穿樹躍叢給逃了。
晏子非淡然将劍收回,緊握着劍環顧四周,這時凄慘叫聲已經停了,但就連安卻骨都感覺得到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了。火光照亮了一小圈,但圈外确是濃墨般的黑,在看不見的地方藏着些什麽誰都說不準。
那和尚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和他們靠在了一起,三人背對背靠着警惕的監視着彼此視線的死角。
靜谧,死一般的靜谧。
一刻終過去了,沒有動靜,倆刻終過去了還是沒有動靜,就在三人都有所松懈的時候,圍着他們的東西來了。
首先被突破的便是安卻骨這邊,霎那間,一大團黑影撲了過來,毫無戰力的安卻骨被猛的一拉,晏子非頂了上去,驅劍間,那些讓人發怵的哭喊聲又散的滿天都是。
安卻骨借着光亮總算是看清了來者,滿臉潰爛膿水橫流惡臭沖天,除了鬼魅還能有誰?
可誰來解釋一下明明之前笨的要死的鬼魅為什麽一下子就變得這麽強了?沒等安卻骨喘口氣,和尚那邊也來了,和尚将他那赤血色袈裟脫下,向外一抛,袈裟便散了開來。
披在身上很是精巧的袈裟此刻散的大如屋頂,撒在鬼魅身上紅光沖天,落地不過數秒,原本氣勢洶洶的鬼魅便少了一大批。
反觀晏子非這邊卻是比較吃力了,這也沒辦法,誰叫這晏子非從頭到尾一丁點妖力都沒顯出來,這倒也罷,更可怕的是自打握住了安卻骨的手,就再沒松開。
帶着安卻骨這個拖油瓶,憑着一身不知從哪裏偷學來的人界本事能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鬼魅林裏可是住着鬼魅一整個族,眼下怕是都過來湊熱鬧了,縱是那倆人打的盡心竭力還是看不到個頭。若是再這樣下去,遲早被耗光,安卻骨剛想提醒他們,卻被和尚搶了先。
“二位施主,這樣下去我們會被耗盡體力,貧僧有一法子還望倆位配合。”
“別貧僧了,有話就說,這種時候還扯那套虛的做什麽?”
和尚一面收拾着蜂擁而至的鬼魅一面說了他的計劃,晏子非擡腿将被劍刺穿的一個鬼魅踹開,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拉了安卻骨如計劃那般和大師站在了一起。
那和尚将袈裟鋪在地上盤膝而坐,串珠與念珠竟被拆開,一百二十七顆珠子排成一列,圍繞着晏子非的黑劍,黑劍凜凜紅芒妖冶。
佛法加持,金光鍍劍,黑劍順勢飛出,果真如那和尚所說,黑劍所至之處鬼魅非死即傷,竟真的清出了一條光明路,晏子非拉了安卻骨一把,倆人将原本鋪在地上的袈裟踩在腳下,和尚默念了幾句咒法,袈裟便帶着三人從那被清出的小道上空飛了出去。
三人一脫離了包圍,佛珠便又回到了和尚脖頸上,黑劍也被晏子非收了起來。那群烏泱泱的鬼魅一直窮追不舍,和尚操縱着袈裟避開一處又一處枝丫,以極快的速度掠過林海,眼看着後面妖魅追不上了,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袈裟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三人齊齊回頭,剛剛走得急,夜裏又太黑任誰都想不到那個赤身裸體的妖物又扒着了一顆樹。
看那身形該是個女人,鬼知道一個女人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單手抓了袈裟一角,未等衆人反應過來便覺有股力道将他們推開了。
所謂推的狠不如推的巧,好巧不巧,要死不活,衆人原想落地借個力,卻不料,腳下一片綿軟,直直掉進了個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巨坑之中。
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猝不及防,安卻骨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然墜地,本以為自己這下死定了,但預想中的劇痛卻沒傳來,只聽得晏子非悶吭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