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二場比試過于精彩，大家都在興致勃勃地拉着人說自己的感受，過了好半天才安靜下來。
夏小五一直安靜地站在擂臺上，耐心等待着，等到大夥兒都了歇聲，她才繼續主持比試大會。
她說道：“目前比分一比一，現在剩餘兩場，希望女子隊加油，男子隊……咱們現在比試下一場。”
場下的男子隊：“……”
所以現在是連個祝福的話都不配嗎？
“第三場，比‘德’，品德，比試內容……”
夏小五一下子卡殼了，她想不到與“德”有關，且試題更能偏向女子隊的比試內容。
她轉頭看向老板娘，示意她拿個主意，老板娘攤手，她也沒轍，又看其她人，其她人也沒法一下子想出好的試題。
那這可怎麽辦？
好在夏小五反應快，她幹脆話音一轉：“那就先比試第四場，比‘體’，比試內容——爬樹。”
比爬樹，宗信……應該不會吧，老天爺應該不會偏心偏到那種地步吧！他要是什麽都會，那讓她們這些普通人怎麽活？
宮良玉估計也不會——一個鏡子不離身，極其愛美愛幹淨的臭屁男，怎麽可能會爬樹？
兩個最大的競争對手不會的話，那應該穩了。
夏小五剛放下懸着的心，卻沒想到，男子隊一陣歡呼：“好耶！我們正好會爬樹！”
這不啻于一個晴天霹靂！
夏小五僵硬地轉過脖子，看着臺下歡呼雀躍到像是終于找到大怨種主人的二哈們，心中懊悔。
糟糕，都怪宗信之前太給力了！吸引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讓她忘了還有其他人。
再看另一邊，一群美人正歪着腦袋為難，倒是賞心悅目，只是——
夏小五不禁懷疑，除了她之外，這群人中還有其她會爬樹的嗎？看她們那珠光寶氣的樣子，應該沒有人會吧。
夏小五心中懊惱，這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要不，厚臉皮一點，重新制定比賽內容？
可就算是水鬼也要臉啊……
正當夏小五暗自糾結時，一道有些猶豫的清脆聲音突然響起，循聲望去，一直安靜的簡雲高高地舉起手，她說道：“要不，我來試一下？”
夏小五立刻欣喜道：“好，女子隊選手——簡雲，請上場！”
在很小的時候，簡雲也是一個喜歡爬上爬下的皮小孩兒，可是後來家中劇變——她母親休了她那娶了小妾的父親，又被逼着淨身出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了童年，只日日伴着她娘親，做家務，包包子，做小買賣來補貼家用，到如今這十八的年齡，爬樹的本事自然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不過她也不能讓其她人去爬樹啊，不管怎麽看，這群穿着紗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姐姐們都不适合做那種事，那就只能由她去做了。
更何況，想要入學的是她，必須為之而付出努力的也必須是她，不能光靠別人，她要為了自己的未來去戰鬥，去贏！
做好心理準備之後，簡雲踏着堅定的步伐走上了擂臺，另外一邊，男子隊也很快派出了選手，是一位看着似乎十五六歲，正是多動好動年紀的皮猴子。
兩人對站在擂臺兩端，誰都沒有說話。
可夏小五看得清楚，他們中一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個看起來淡定，實則緊張得雙腿在微微發抖，兩廂對比之下，勝負似乎不言而喻了。
夏小五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來她得好好規劃一下下場要比什麽了。
也怪她！沒有提前準備好，導致錯失了一次機會。
*
既然是比爬樹，擂臺自然轉到了學院門口那棵樹齡最大，也是最高的樹上。
顧校長一臉驕傲地為大家解說：“這棵樹是建院之初種下的，距今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凡是在溪川城長大的人，沒有不知道這棵樹的。
它雖身處林中，周圍樹木密接，但它實在是太高了，遠遠觀之，一眼便可鎖定它的位置，近看又大有直沖雲霄之勢，所有人都得仰着頭，才能在層層繁密枝葉中窺視到最頂端。
“這……真的要爬上去嗎？”
觀衆裏有人心生恐懼，他一開口，其他人也同樣如此——這樹這麽高，真的能爬上去嗎？萬一掉下來了，那不得摔得粉身碎骨。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大家都被它震撼住了。
顧校長沒有理會衆人的擔憂，他轉頭，直勾勾地看向簡雲：“怕嗎？”
簡雲實際上還是有些害怕的，畢竟只是一位二九年華的女孩子，不過為了能順利入學，她強壓着心頭的恐懼，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怕。”
見她如此，皮猴子也立刻強忍着害怕說：“不怕。”
他可不能輸給一位女孩子。
可似乎顧校長并沒有看他，而是一直看着簡雲。
皮猴子：“……”
所以繼不配有祝福之後，連眼神都不配有一個是嗎？
顧校長一直緊盯着簡雲，見她目光堅定，但雙腿又有些微微發抖的模樣，哼笑道：“好，那就讓我看看你能爬到什麽地步。”
*
比試正式開始。
夏小五提醒道：“請注意比賽規則，一個人只能摘下一片葉子，誰摘下的葉子位置更高，誰就獲勝，摘下葉子之後就不能反悔了！請兩位選手量力而行，注意安全！”
這棵樹樹幹很粗大，完全可以容納兩個人從不同方向往上爬。
開始時，兩人誰都不讓誰，你先我後，争得火熱。
原本還有些擔心害怕的觀衆也被這鬥争的火焰所影響，一個個立刻變得激動起來，他們扯着嗓子大喊加油，一時間，整個書院裏都充滿了熱鬧。
可随着時間越來越長，兩人越爬越高，體力的優勢出現了。
皮猴子像真的猴子似的在樹幹上爬竄着，一下子将簡雲甩到身後。
樹下的歡呼聲越來越熱烈，特別是男子隊，大家與有榮焉，都在扯着嗓子喊。
歡呼聲越熱烈，皮猴子就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爬得越快，與簡雲的距離自然也越來越大。
簡雲咬着牙緊跟在皮猴子後面，她想要超過他，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她沒有皮猴子靈活，體力也沒有他好。
眼看着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牡丹等衆姐妹也有些急了，她們再也維持不住莊重模樣，随着夏小五一起又叫又喊，就差急得跳腳了。
老板娘也适時提醒道：“別急，打持久戰！”
聽到了老板娘的提醒和一衆姐妹的加油，簡雲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的焦躁。
沒錯，本次比賽比的不是爬樹的速度，而是最終的高度，只要她爬得比對手更高，她就能贏。
想通這點之後，簡雲不再盯着前面的對手，反而專注于自己的動作，不知不覺間，她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原本藏在心中的害怕也消散了許多。
兩人一前一後往上攀爬，一直到他們爬出了密林。
這個時候，樹下的歡呼聲也小了很多，衆人又開始擔憂害怕了起來。
“這已經夠高了吧，應該不能再往上爬了吧。”
“是啊，算平手吧，不然到時候出現了危險，真的劃不來的，她們還這麽年輕。”
“額滴娘诶，這要是我在上面，不得吓到腿軟。”
樹下的人是這樣，樹上的人亦是如此。
皮猴子本來爬得正興奮，眼見着其它的樹都比自己矮時，心中更是驕傲難耐，甚至有些嘚瑟的想看看簡雲爬到哪裏了。
可一低頭，垂直的距離，已經變成無數個點的人群，讓他頓時覺得自己仿佛站在萬丈深淵之上，那點興奮和驕傲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從心底滲出的恐懼，随着“撲通撲通”的聲音立刻蔓延至全身。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此刻一不小心手滑了……
皮猴子渾身一抖，他立刻緊緊抱住樹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上爬了。
過了好一會兒，簡雲終于爬上來了。
一看到她，皮猴子立刻道：“要不咱們到此為止吧？”
簡雲想了想，說：“我看看你能摘下哪片葉子。”
皮猴子立刻擡起手，觸碰到他此刻能達到的最高高度。
簡雲看了看他的，再看自己的，對比了一下後，她說道：“那我只能繼續往上爬了。”
皮猴子哀嚎道：“不是吧！別啊！”
皮猴子确實不想再往上爬了，但實際上，他也不想認輸。
簡雲沒有理他，繼續往上爬。
皮猴子在原處遲疑了一會兒，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但沒過一會兒又停了下來，他偷偷瞥了眼樹下的場景，立刻身子一軟，趕緊抱緊樹幹。
又過了會兒，等到心中稍稍平靜之後，他擡頭看了眼已經将他甩在身後，卻在繼續往上爬的簡雲，還是不死心地往上爬了一段距離，但沒過多久又放棄了。
皮猴子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恐懼戰勝了勝負欲，他擡手摘下了樹葉，大聲喊道：“我認輸了，你不要再爬了，太危險了！”
簡雲沒有理他，或者說，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管其它的事情了。
她也害怕，不！應該是她非常的害怕！害怕到只要稍微走神一下，她就會立刻被恐懼擊倒，所以她只是在撐着一口氣，一鼓作氣地，心無旁骛地往上爬。
她不斷地往上爬，不斷爬，不斷爬，沒有回頭，只有前進。
爬着爬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
*
那會兒，她應該五歲吧，也是像這樣的一個早上，她在外面瘋玩了一圈之後，回到家準備吃午飯，可是她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找到她娘親，反倒找到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美麗的女人。
她是誰？
她爹笑着告訴她：“是家裏的客人。”
她卻背着她爹，用猩紅的指甲揪着她的臉，不懷好意地笑道：“我是你以後見了都要畢恭畢敬請安的人。”
她不喜歡這個女人，可她爹喜歡，也不許她不喜歡，她也真的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以後見了都得畢恭畢敬的請安。
她去找她娘親，想讓娘親去把這個女人趕走，可回過神時，她才發現她找不到娘親。
她找不到，只能等，一直等到天黑，她娘親才神魂落魄地回來了，她滿面淚痕，回來之後也只是關着門，連她都不理，完全沒了往日溫婉笑意盈盈的模樣。
自那天之後，她娘親時常在白天消失，再回來時已是深夜，每天每夜，每次見面都是滿臉憔悴，眼中帶淚的模樣。
那個時候她不懂，以為她娘是受傷了，哭一場就好了——就好像她爬樹的時候，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摔疼了，只要大聲哭一場，疼痛就會飛走了一樣。
直到一個下雨的夜晚，她一直等到很晚很晚，她的娘親都沒有回來。
她去找她爹，她爹讓她別管，說她以後會有一個新的娘親，她不願意，她爹就打了她一巴掌；她去找她奶奶，她奶奶不理她；她去找她以後的“新娘”，卻只看到了一個大肚子，以及聽到郎中的那句：可能是個男孩兒。
那一刻，全家歡喜，除了她。
明明他們離得很近，卻仿佛已經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她最後誰也沒有找，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看着天漸漸明亮——她等了一整晚。
翌日一大早，天晴了，她的娘親終于回來了。
她娘親抱着她哭着說對不起——那是這麽多天以來，她娘親第一次抱着她，和她說話，她很高興，咧着嘴傻樂着，還露出一個大缺口——前幾天她的大門牙剛剛掉沒了。
她娘親還問她，願不願意和她一起離開這裏？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只要能和娘親在一起，去哪裏，她都願意。
在那之後，她娘親便帶着她離開了她爹，還改了她的名字。
她叫簡雲，随娘姓簡，不畏浮雲遮望眼的雲。
沒有了她爹，她們家日子一下變得很清貧，吃了上頓沒下頓，她不再是大小姐，她娘也不再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溫柔女子，她挽起了袖子，紮起了頭發，早出晚歸開始賣包子。
她娘說：“小雲，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溪川城的包子王，到那時，你還是我們家可可愛愛，漂漂亮亮的小小姐，你信我！”
這句話像是給自己打氣，也像是給她安慰，可是……
*
簡雲動作停頓了下，腦中有些恍惚，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怎麽現在突然記起來了。
不要想了！
她再次摒棄雜念，繼續頭也不回地往上爬，卻吓到了樹下的一群人。
“快讓她下來吧！她已經贏了，別讓她再爬了！”
“我看着都害怕，快下來啊！你已經贏了！”
“這一場你們贏了！”
“別爬了——！”
随着第一個人喊出聲後，越來越多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喊了起來，他們不明白——她已經贏了，為什麽還要往上爬呢？
夏小五仰着頭，看着那個不斷上爬，越來越小的身影，她心中擔憂不已，但她卻沒有讓她放棄。
她明白簡雲的心思。
她也終于想了起來——
她是見過簡雲的，從一個女人的口中“見過”。
那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一個雨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