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琴音袅袅，随之而起的，還有牡丹空靈的嗓音。
醉夢樓的姑娘不僅長得好看，而且每一位都多才多藝，能唱能跳，其中以牡丹，月季和杜鵑為最，所以在牡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之後，她果然不負她花魁之名。
她并未以其它才藝相輔，只是閑散慵懶地站在擂臺中央，輕輕地，簡簡單單地吟唱，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傾耳，林間清風徐徐，樹葉瑟瑟，周圍的一切都成了聲音的陪奏。
就連夏小五這個不懂得音律的姑娘，都不由得為之喝彩。
唱畢，牡丹聽着擂臺下掌聲雷動，看着衆人歡呼雀躍，她得意地掀起唇角，微微一笑；“謝謝大家！”
瞧瞧！瞧瞧！這才是她的真本事！
她可是堂堂的花中女皇！
等到宗信準備上場時，牡丹笑道：“剛剛宗公子為我伴奏，如今我自投桃報李。請貴院借我一把二十五弦瑟，我以它相輔，也算是‘琴瑟友之’的美談。”
于是，剛剛跑去拿琴的小夥子現在又跑了一趟：“……”
真是的，怎麽不早說！
趁着別人去拿二十五弦瑟時，夏小五歪着腦袋問：“唱歌也只懂一二？”
宗信低聲笑道：“慚愧。”
夏小五面無表情的“哦”了一聲，信你個鬼！
她轉過頭，看向宗信，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像看什麽稀奇古玩似的，她問道：“你怎麽什麽都會？你這十八年來難道天天都在學習？”
宗信回憶了片刻，點了點頭：“正所謂學無止境，能學的時候多學一點，總歸是好的。”
夏小五皺着臉，“學無止境”這四個字光是聽着，就足夠讓她難受了。
她又不死心問道：“難道你沒有其它的愛好？”
宗信笑道：“我正年輕，應以讀書為重，書有百種，奧妙各不相同，一種看累了可以看另一種，讀書讀累了，也可以舞劍作畫，亦或是彈琴練字，後者應該算是愛好。”
夏小五：“……”
啊這！
她指的爬樹玩水鬥蛐蛐，騎牛騎豬放風筝，不是什麽彈琴作畫！
是她粗鄙了！
夏小五的話在舌尖上轉了又轉，最後還是沒有被說出口，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只覺她和宗信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不說又憋得慌，醞釀了好半天，才終于憋出一句話：“不愧是你。”
宗信不明所以。
話沒說幹淨，夏小五又悶得慌，她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牡丹，說道：“你不會也來一句‘學無止境’吧？”
牡丹正在對鏡補妝，聞言瞥了她一眼，回道：“是我給了你一種我瘋了的感覺嗎？”
什麽學無止境！美才無止境好嗎！
夏小五終于找到了同類，她滿意了，甚至挪動腳步，往牡丹那裏靠近了幾分。
一旁的宗信：“……”
他不懂。
夏小五擠進牡丹的鏡子裏，笑道：“你剛剛唱得真好聽！站得也好看！”
牡丹把鏡子一轉，對着夏小五。
和牡丹的淡妝濃抹不同，夏小五從未化過妝，做人的時候，家裏窮，沒錢，做鬼之後就更不需要去花心思化妝了，除非化為原型，否則她的時間會永遠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換句話說，她永遠年輕，永遠都不會老去。
牡丹看着鏡中夏小五那張素淨的臉蛋，笑道：“其實你才是最好看的。”
夏小五不信：“我？怎麽可能？”
牡丹笑道：“說實話，我還有點小小的嫉妒你呢！”
夏小五詫異：“啊？不會吧？你嫉妒我什麽？應該是我嫉妒你好嗎！”
牡丹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她見過的美人太多了，但更多的都是裝美之人，這并不是不好，她當初也是如此。
在幾年前，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回眸，都是特地練習過的，如今能做到信手拈來，那是千萬次練習後的熟能生巧。
可夏小五不同，她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松弛感，随意之間自有一種迷人感。
這種感覺，牡丹只在老板娘身上見過，她特別羨慕，但她也知道她太年輕了，或許再過幾年，多經歷些事，多見些人，多受些歲月的洗禮，她才能練出這種氣質。
可夏小五那麽年輕，卻已經有了她羨慕的東西，這怎麽能不讓她嫉妒？
同時也讓她不由得想和夏小五做朋友，想去了解更多——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夏小五是一位有故事的女孩兒。
*
二十五弦瑟到了之後，比試繼續。
牡丹多才多藝，她彈曲的本事和她唱歌的本事一樣，宗信也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略懂億二。
宗信做事總是極認真，讀書練劍，寫字下廚，從無二心，如今站在擂臺之上唱歌也一樣，雖直面臺下觀衆，卻心無旁骛，視線落不到實處。
突然間，他的目光瞥到了夏小五，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撥動了思緒的琴弦似的，他竟稍稍走了神，微微歪了歪頭，輕輕地笑了笑。
宗信看到了夏小五，夏小五也看着宗信。
看到那一抹淺笑時，她将雙手置于胸前，小小地拍着巴掌——臺上的他真的是在發光發熱，耀眼得讓她又驚又嘆！
老實說，她從未見過像宗信這樣的人，能文能武，多才多藝。他面如冠玉，明眸皓齒，總是帶着三分笑意，如清風明月，叫人心生親切，如四月桃花，讓人心生好感。
這樣的一個人，讓夏小五心中的怨氣消失得一幹二淨。
沒錯，夏小五心中本有怨氣。
一個跨越了三十年的約定，最後的結果居然是被人用友情與死亡“束縛”一個月，人人都以為趙曼曼是為了等她才不舍得離去，但其實不是，她只是不舍她家的少爺。
這等落差，就算是常人也會心生不滿，更何況夏小五是鬼，是溺亡在水中，被他人當做墊腳石的惡鬼，她心中的惡會比常人來得更加容易，自然也會因此滋生怨氣。
夏小五知道她不應該去假設，但有時也忍不住去想，倘若沒有這個不舍，她還會不會拖着殘軀不肯離去？還會不會等她來見面？
多想一次，就心生一絲怨氣，漸漸地積少成多，這怨氣就萦繞在她心中，她雖時時自我開導，但終究治标不治本。
還好那個被托付的人是宗信，倘若是其他人，倘若他混賬一點，比如他真的是喜愛流連花叢之人，夏小五想她大概會真的埋怨趙曼曼吧，昔日的友情也會真的變質吧。
還好是宗信……
她想即使沒有趙曼曼的臨終托付，她也願意待在宗信身邊，與他做朋友，與他嬉笑歡樂。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帶宗信去爬樹玩水鬥蛐蛐，帶這個喜好琴棋書畫的男子去騎牛騎豬放風筝，那一定會非常有趣！
當然，如果宗信要帶她去彈琴寫字讀書的話，她一定拒絕！狠狠地拒絕！
不過話又說回來，趙曼曼為什麽要把宗信托付給她呢？而且還明明白白指定是一個月的限期，難道真的有人想要傷害宗信？
夏小五百思不得其解，沒有人教過她蔔算之法，她自然不會算過去，只能心中多幾分警惕。
就在夏小五暗自思量時，琴音悠悠地結束了，餘音未了，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間。
第二輪比試進入投票環節。
不比第一次的沉默，這一次投票的環節尤為的火熱，場下觀衆都非常的激動，特別是在第一輪的對比之下，這一場簡直就是驚喜！
最終，第二輪比試的結果，牡丹以數票之差險勝，女子隊獲勝，雙方各得一票，目前仍是平手。
宗信一下場，一群大小夥子就圍了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連話都說不清楚半句，。
宗信不好意思：“抱歉，我輸了。”
“沒事沒事，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們連比的資格都沒有。”
“想不到你唱歌這麽厲害，要不是有人提醒，我們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你還說什麽略懂一二？這哪是什麽一二？都快和牡丹姑娘打成平手了！”
“宗信啊，還好有你！”
別看男子隊現在是各種拍馬屁，但其實他們心中正嫉妒得在地上扭曲尖叫爬行，他們也好想略懂一二啊！
另外一邊，女子隊也同樣熱鬧。
老板娘笑道：“唱得不錯，有進步。”
牡丹搓搓手：“那義演的事？”
老板娘臉上笑容不變：“那是兩回事。”
牡丹：“……”在地上扭曲尖叫爬行那事請算我一份謝謝！
“不過，”老板娘目光一轉，看向擂臺另一邊的宗信，意味深長道，“宗公子的表現也讓我很驚訝。”
牡丹看了眼夏小五，笑道：“确實，十八年的老鐵樹終于像是要開花了。”
就在女子隊低聲讨論時，坐在最上方的孟夫子也笑着開口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宗信同學唱得真是動聽！”
宗信聞言轉過目光，他的視線劃過夏小五時微微一停頓，又立刻劃向孟夫子，笑道：“多謝夫子誇獎。”
孟夫子笑着點了點頭，随後看了眼夏小五，又很快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夏小五身為水鬼，修行了兩百多年，感官自然比常人要更加的靈敏，她疑惑——
你們說話歸說話，為什麽都要看我一眼？
以為我是什麽關在籠子裏任人欣賞的水鬼嗎？！
銅板都不給一個就亂看！
我可是有兩百多年的身價！
越想越懵逼，又正好對上宗信含笑的視線，于是她狠狠一瞪！
宗信默默地收回視線，慢慢斂起笑意，垂頭看地，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又忍不住偷偷擡眼看夏小五——
她是不是生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