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進窗戶裏, 危素望了望外邊的風景,覺得百無聊賴。
她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 然後打開電視, 裏面碰巧在放CCTV關于草原的紀錄片,她聽着旁白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覺得有點意思, 正漸入佳境呢,手機突然震了兩下, 來了條信息。
危素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拿起了手機,她怕自己的右手一個力道控制不好, 就把手機給捏碎了。
信息的發送者正是斯琴褂。
這個與她未曾謀面的女人發來了一大段文字, “我知道你是誰, 小善跟我交代過。還有,這手機不是空號,剛才那段彩鈴是特意設置的, 因為我不喜歡打電話,以後就短信聯系。有什麽要我幫忙的直接說, 不要客氣,要錢。”
……真是一位有個性的薩滿。
危素暗道,原來司徒善并沒有故意在整她, 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皺着眉頭思考,究竟有什麽事情是能請斯琴褂幫忙的呢?
謝憑昨晚說了,根據線報,他們要尋找的長驅火, 如今正在烏蘭布統草原上徘徊游蕩。
前幾天的夜裏,謝家有一個線人曾經遠遠地瞧見過它在廢棄的野兔子洞裏栖息,他偷偷折返回去,想叫多幾個人來一起把長驅火給捉住。
結果呢,等他帶着人回來,哪裏還找得到長驅火的影子?它離開後,曾待過的地方有方圓十米寸草不生,只餘下了一片焦土。
想起謝憑留下的那張紙條,危素腦子裏靈光一閃,謝憑說他去找個當地向導來帶路,那麽,他找來的那位向導,收的是他的錢,必然也是為他辦事。
這不成,倘若要組一支隊伍深入烏蘭布統草原,她周圍可不能全都是站在謝家那邊的人,她自個兒也得找個同一戰線的人才成。
于是危素就給斯琴褂回了信息,請她幫忙找一位熟悉烏蘭布統草原的當地向導。
接下來的一小時,斯琴褂都沒有任何動靜。
就在危素開始懷疑她找不到人的時候,她發來了一張照片,緊接着又一條信息介紹道,“這人叫吳偉江,他不是赤峰人,但在當地住了很久,烏蘭布統,他熟。這人還有一點好,就是他也通些陰陽之事。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你确定要人的話,直接去找他就行。”後邊附了吳偉江的聯系方式。
危素看着照片上咧着嘴笑的中年男子,他面頰消瘦,額頭上淌着歲月留下的一道道溝壑,黑發裏摻着絲絲的白,但五官深邃立體,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招小姑娘喜歡的角兒。
盯着這張臉,危素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頭,摸了摸下巴。
不對啊,她咋覺得這人有點面熟呢?
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算了,見到了人再說吧,說不定那時候就回憶起來了,也說不定她這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只是個錯覺。
危素問斯琴褂要收多少錢,對方回了一個小得讓她頗感意外的數字,還說了句“支持支付寶轉賬”……
嗯,看來薩滿這一行也是緊跟着時代的步伐和經濟的大潮啊。
危素給吳偉江打了電話,言談之間能聽出對方是個爽朗熱情的男人,說起話來帶着點兒東北口音。
兩人很快敲定了報酬,吳偉江還熱心地告訴她去草原上要帶些什麽東西,危素翻出紙筆一一都記下來了。
但當吳偉江問危素目的地是哪兒的時候,危素語塞了,她怎麽知道長驅火現在具體在哪個地方?謝憑也沒告訴過她更具體的東西,不曉得他是不清楚呢,還是有意要瞞着她。
她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就帶我們把那些溝溝岔岔的都走一走。”
吳偉江嗬了一聲,“烏蘭布統雖然不大,那可也是個草原哪……算了算了,我就該知道,斯琴褂那妮子找到我,準沒什麽輕松差事!”頓了頓,他又問,“什麽時候出發?”
這又把危素難倒了,他們還沒定時間呢。
她清了清嗓子,裝出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你等我通知吧。”
剛放下電話,謝憑就推門走了進來。
現在兩人相處的狀态不是很好,遠遠不如從前。尤其是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氣壓非常低,危素常常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既要提防着現在的謝憑,又很難放下回憶裏的他。
她不知道謝憑是不是有跟她一樣的感受,如果是,那麽她心裏還能寬慰一點,至少……她不是一個人在難受。
危素先發制人,“我找到向導了。”
謝憑楞了一下,明顯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危素:“帶我們去烏蘭布統的向導,我找到了。”
“你在這裏,有認識的人?”
“一個朋友幫的忙。”
斯琴褂自然不能算是她的朋友,甚至連朋友的朋友都算不上,但她并不打算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太具體。
她寧願相信認識了不到半年的葉雉,相信對自己抱有敵意的司徒善,甚至是去相信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斯琴褂,她也不想再去相信眼前這個叫謝憑的人。
“……是葉雉?”謝憑腳步滞了滞。
危素正想否認,轉念一想,改口道,“這不關你的事。”她承認,她就是故意在刺他,用一種滿不在乎的疏離的态度,還有尖銳的語氣。
謝憑用力閉了閉眼睛,很無奈地喚了她一聲,“小素。”他望向她的眼睛,“我們之間沒必要弄成這樣的。”
沒必要?
危素搖了搖頭,她知道謝憑有自己的苦衷,也知道他對她滿懷歉疚,但是要她輕易放下、輕易原諒的話,那麽這幾年來她吃的苦頭算什麽?
她沒辦法跟謝憑一笑泯恩仇,她做不到。
這是一個死結,解不開的。
她回道,“弄成這樣,也不是我的錯,不是嗎。”
空氣裏是可怕的沉默。
過了半晌,謝憑張了張嘴,接下來的話他感到有些難以啓齒,但他還是問了出口,“小素,返魂香還在你那兒,是不是?”
危素先是一愣,然後竟然有些想要發笑,他還真的不是一個擅長找話題的人,一找就找了個讓彼此都更加不痛快的。
她晲了謝憑一眼,含諷帶嘲地說,“你們謝家之前不是派人全方位無死角地盯着我麽,返魂香的下落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啊,怎麽倒跑來問我?”
謝憑聞言,臉色有點難堪。
危素攤了攤手,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
說完,她立即轉身回了謝小言房間,砰的一聲,把門摔得震天響。
當然,是用左手關的,危素并不想再拆一次門。
她現在都快變成左撇子了。
事實上,危素知道返魂香的下落。
葉雉之所以沒有跟她一起來克什克騰,就是因為他要先去把返魂香安置好,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謝家人找不到或者是不敢動的地方。
原本她應該把這東西交給謝家的,但她現在不想讓他們輕輕松松就如了意,反正能拖一陣子是一陣子,她跟葉雉一樣,也很好奇謝家到底在搞什麽把戲。
至于返魂香具體被放在哪裏,危素也不知道,她只是之前被葉雉說服了,決定把它暫時交給葉雉,由他處置。
她猜過劉三胖子,但又覺得葉雉不會願意拿好朋友來冒這個險,想來想去,她覺得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是托給了司徒善保管,要麽是放在了他們葉家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想進去得闖過七七四十九道大關什麽的。
謝家遲早會知道返魂香到底在誰那裏,畢竟她這段時間接觸過的人,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個,一個個排查,謝家總能鎖定目标。
不過,她覺得返魂香只要不放在身上就不會帶來禍患,她把這玩意兒交給葉雉,她就安全了,葉雉再找個地方把東西收好,那他也不會惹上太多麻煩。
雖然這麽做總有種禍水東引的感覺,但危素也不願再往下深想了。
她輕輕舒出一口氣,坐在謝小言的書桌前,盯着眼前的書架愣神。
過了會兒,危素抽出一本《湯姆·索亞歷險記》,默默地翻了起來。
實在是太久沒好好讀過書了,她感覺連兒童讀物對她都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內蒙古晝夜溫差極大,但是所處的緯度高,所以到了下午将近五點的時候,天還白亮亮的,氣溫還不像天黑之後那樣低。
危素剛踏出房門,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見到是謝大莊的電話,她不由得楞了一下。
接起電話,那頭的謝大莊顯得有些局促:“危小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請問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一下……”
危素聽他半天也沒講到重點,問:“什麽事?”
“我現在手頭上還有些事放不下,但小言快放學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能請你幫忙接她回家嗎?”謝大莊說到這裏,像是怕她拒絕一樣,語氣又急了起來,“路程很短,只有十五分鐘左右,學校也很好找,你……”
危素打斷了他急促的話語,“好啊,沒問題。”
謝大莊沒想到她這樣爽快,口中吶吶了兩下,“謝謝。”
危素說了句“不客氣”,記下謝小言的學校名字和班級,扯了件外套就跑出了門。
危素到學校的時候,放學鈴聲已經響過了十來分鐘。
謝小言現在讀的是三年級。危素找她所在的班級找得并不費力,因為她一眼就看到她在後門,被幾個同樣穿着校服的小屁孩圍堵着。
謝小言臉色蒼白,嘴唇緊緊地抿着,雙手環在胸前,呈現出一種防禦的姿态。
一個男生朝着她做了個鬼臉,陰陽怪氣地說道,“啞巴啞巴,不會說話!啞巴啞巴,沒有媽媽!”
謝小言咬住了下嘴唇,眼睛裏泛起了淚光。
另外一男一女倆小孩聽了立刻哈哈大笑,那個小女孩一邊笑一邊鼓着掌,“編得好,我們以後天天唱給她聽!”
她伸出手去揪住謝小言柔軟的小麻花辮,“你說好不好呀,謝小言?”
頭發長得跟刺猬似的小男孩斜了她一眼,“她怎麽說?她是個啞巴,又不會說話。”他用力戳了戳謝小言的肩膀,“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啊!”
謝小言往後瑟縮了一下,像只受了驚吓的小兔子,她連連搖頭。
“搖什麽頭!”女孩狠狠地将她的辮子往下一扯。
謝小言的臉上露出十分吃痛的表情。
編歌謠的那個男孩立即往她身上呸了一口粘稠的唾沫。
危素看着眼前這一幕,腦子裏頓時“嗡”的一聲。
不自知的惡毒有多恐怖,她算是在這幾個祖國未來的花朵身上見識到了。
她感覺自己要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江漢三又回來啦!!
謝謝南執山風、杜若3位小天使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