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素仰着頭,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的人臉。
四目相對之間,她心如擂鼓,感覺自己的耳膜都咚咚地震了起來。
剛才手電筒一時沒拿穩,摔在了一旁,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撿起來。
頭頂那玩意兒立刻龇起了牙,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聲。
危素很慫地把手縮了回來,咽了一口唾沫。
此時借着燈光,她才看清了那并不是純粹的一張人臉,它還有身軀,不知道怎麽扒在洞頂的鐘乳石柱上,但是上邊太暗了,再加上它的軀幹是棕黑色的,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她才以為那是一張臉懸浮在上面。
那東西兩只後腿突然發力,猛地一蹬,從洞頂落在地面,四腳着地,擋在危素的去路上,正面對着她。
由于落在了手電筒的光照範圍內,危素這下子把它看得清清楚楚。
從外表來看,這東西就是一只體型龐大的狗,如果站起來身高可能在一米五左右,有着高高豎起的狗耳,棕黑色的皮毛,可偏偏又長了一張五官分明的人臉。
仔細瞧瞧,這臉是男人的,也不算年輕了,至少三十五歲,也許還要往上走。
她想起之前在地下暗河裏游過去的東西,可不就是眼前這玩意兒!
“人面犬……”老鬼若有所思道,“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
危素從牙縫裏低低地擠出幾個字:“什、麽、意、思?”
老鬼:“它是人,只是披着狗的皮,就是在孩子歲數還小的時候,一邊用刀把小孩的皮膚割出密密麻麻的口子,另外一邊活剝一條完整的狗皮,披在小孩的身體上,讓人肉和狗皮長在一起,然後再訓練一段時間,就成了你看到的東西。這是自古以來那些黑心馬戲團常搞的缺德把戲,後來被謝家借鑒去了,用來懲罰觸犯家規的人,我以為這麽不人道的東西早就被廢了,沒想到居然還留着。”
危素聽得一陣肝兒顫,胃裏直犯惡心。
看,連老鬼都說不人道了,那這他媽就真的非常不人道了!
可這人面犬……為什麽要堵住她的去路呢?
危素試圖爬起來,沒想到人面犬突然發聲,聲音嘶啞難聽:“你是誰?”
“還、還會講話!”她手一滑,又倒了回去。
“都說了原本是人,怎麽不會講話?”老鬼直翻白眼。
危素心中暗氣:這種東西,她打從心底就沒辦法把它當人看好吧?!
“你是誰,來這做什麽?”人面犬追問道。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尖細的聲音直插了進來:“你出來幹嘛?”
危素循着聲源仰起頭,往旁邊的巨石上看去。
借着電筒朦胧的餘光,她瞧見那巨石頂端有一道人影,正半蹲着,身軀佝偻幹癟,皮膚皺得跟老樹皮似的,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死屍。
它頭頂毛沒幾根,身上衣衫褴褛,基本上就幾條破布纏着,如果不是胸前隆起的兩個明顯的女性性征,危素真分辨不出它是公是母。
危素本以為她是行屍,可見她皮膚看起來濕黏黏的泛着青光,而且鼻翼翕動似是在呼吸,行屍皮膚幹燥、沒有呼吸,所以她應該不是。
聽了這個呵斥的聲音,人面犬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有些懼怕的樣子。
那東西一躍而下,站在人面犬旁邊呵斥道:“知道自己醜還出來吓人!”
不,大姐您也好不到哪兒去!您長得比它還磕碜!
危素感覺自己要昏過去了,謝家的人到底是有多喪心病狂啊,為什麽據點裏會有這麽多奇形怪狀的不明生物?
她想起謝憑笑得溫溫柔柔眉眼彎彎的模樣,完全沒法将他跟謝家聯系起來。
“不行,我今天怕是要交待在這兒了。”危素對老鬼說道。
老鬼:“別,天無絕人之路,你振作點……”
人面犬輕輕吠了兩聲,那外表可怖的女人走上前來,一下子騎在危素腰間,伸出一只手壓住危素的肩膀,手勁奇大,危素的背部被迫緊貼着濕漉漉的地板,陣陣濕寒侵襲着皮膚,讓她難受極了。
女人掃視了她一番,問:“你就是危素吧?”
她猛地愣住了:“你認識我?!”
女人不答話,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眼睛裏突然冒出幾分光彩來:“好,太好了,那兩個小鬼果然沒騙我。”
她伸出另一只手,直直地就往危素的領口探過去。
危素怎麽也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出,驀地瞪大了雙眼:不是吧,她想對她做什麽?莫非她危素的貞操在今日就要被一個怪物奪走?
思及此,她不由得大力掙紮起來,叱道:“你想幹什麽?!”
危素伸出手,想去掐那怪物的脖子,不料對方身體柔韌度極高,将右腿一提,把她的手臂踩回了地上,于是她整個人就像是被牢牢釘在了地上一般。
她覺得肩胛骨幾乎要裂開了,腿上想偷偷有些動作,不料餘光一瞥,見到那只人頭狗正站在旁邊,看了自己一眼,随後張嘴咬住了她的褲管。
老鬼:“別動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危素頓時停下了反抗的動作。
女人“哼”了一聲,尖鈎般的手指從危素的領口勾出了血玉心。
見狀,危素又急眼了:“不準拿那個!”
那是謝憑給她的。
女人置若罔聞,臉上顯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贊嘆般地輕輕舒出一口氣,握住血玉心,卻又突然間怪叫了一聲,松開了手。
危素聞到了一股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心下暗喜:看來是葉雉包的白符起了作用。
不過,女人只是看了看被灼傷的手心,咬牙切齒地又将手伸了過來。
她不管不顧地握住血玉心,表情很是神經質,狠狠往上一拽,把東西拽了下來。
危素被這麽死勁一勒,疼得咝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看着血玉心到了那怪物手裏,急得不得了,又大力掙紮起來。
女人得了東西,也懶得理她,輕盈地往後一躍,自顧自地剝起白符紙來。
危素狼狽地站起身,本想把東西奪回來,卻見人面犬往中間一站,虎視眈眈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聽見皮肉被白符灼燒所發出的“滋滋”聲,望向那怪女人,她原本就醜陋不堪的臉龐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看得出也不是不疼,可手上動作沒半分停頓。
終于,她成功地将那張白符撕了開來,稀碎的符紙紛紛揚揚地灑在地面上。
“血玉心啊……”她一手提起血玉心的繩子,一手撫摸着它。
在手電筒打出的白光中,這塊長方形玉石的紅色愈發顯得濃郁厚重。
她怎麽知道那是血玉心?又是為什麽知道這東西挂在自己脖子上?
危素有滿腹的疑惑,此刻也顧不得了,向前一步:“把東西還給我!”
人面犬龇出尖牙,弓起背,擺出威脅和防禦的姿态。
怪女人斜眼掃了她一下,輕蔑一笑,似乎在嘲諷她的天真。她伸出手,長而尖銳的指甲一勾,解開了血玉心上的銀扣子,把繩子丢在了地上。
下一秒,她張開嘴巴,一口把血玉心吞了進去。
危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
老鬼也奇了:“單獨一塊血玉心起不了什麽作用,她這是想幹嘛?”
女人自顧自将手摁在了腹部。她本身就瘦得可怕,純是一層皮包着骨頭,肋骨清晰到能一根根數出來。
因此,她好像能隔着薄薄的肚皮直接摸到內髒,此時似乎是在調整着什麽東西的擺放位置……多半是剛剛下肚的血玉心了。
危素心裏幾乎是崩潰的,感覺自己特別對不住謝憑。
他送她的東西,她沒能夠好好保管,現下已經沾滿怪女人的胃酸了。
突然,女人挺直了腰板,身上的骨節随之啪啪作響。
她幹癟凹陷的雙頰肉眼可見地豐滿了起來,泛着油青色的皮膚逐漸變得瑩白,她那稀稀疏疏的頭發開始不斷生長,最後一頭及腰黑發如瀑布般披了下來。
那些褴褛的布條裹在她身上,沒有了原先的讨嫌,取而代之的是別樣的風情和誘惑。
她看着自己身體各個部位的變化,表情充滿了快意。
危素見了大奇:“血玉心還能整容?”
葉雉當時怎麽沒告訴她啊,真不厚道。
老鬼無奈道:“這是她原本的樣貌,可惜沒有血石,也維持不了多久。”
這處沒有鏡子也沒有水,女人沒法親眼看到自己的模樣,于是飛了一縷妩媚至極的眼風出來:“我好看麽?美麽?”
人面犬連連點頭,背後的尾巴一陣猛搖。
女人又擡眼望向危素,似乎想從她那裏也尋求一些肯定。
危素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美是美極了,但是她是不會當着她的面承認的。
誰知道,下一個瞬間,女人迅速地枯萎了下去,恢複了原來那副惡心人的模樣。
她的美貌猶如昙花一現。
女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皮膚迅速幹癟下去,目光裏漸漸湧上了悲恸和瘋狂。
她像只困獸一樣在原地來回走動,口中絮絮叨叨:“血石……還要血石,究竟……究竟收在了哪裏,究竟……”
危素見她如此神經質的樣子,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怕她突然發狂傷到自己。
對于現狀危素無可奈何,卻還是不肯死心:“把血玉心還給我。”
女人回頭,眼神鋒利如刀:“做夢!”
說完,她弓着身子,腳下發力,三兩下子攀上了旁邊的巨大岩石。
爬到頂端之後,她回過頭,居高臨下地對人面犬說道:“按你看門狗的本分,把她領進去。”
人面犬汪汪叫了兩聲,道:“是。”
危素皺眉:“你什麽意思?”
女人仿佛沒聽到她講話,繼續對人面犬吩咐道:“如果她敢在那些人面前提起我,就把她的喉嚨給我撕碎。”
人面犬輕輕搖了搖尾巴,女人轉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它轉頭看向危素:“跟着我。”
那張人臉有着說不出的詭谲,看得她心裏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