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煙沒有料到,那日在冰寒中互相依偎的愛侶,竟已成路人。
癡心女子負心漢,自古如是。
自她上次見那對男女已隔近一月之久,可世事變遷有時只在人的轉瞬一念之間。
坐在一家喧鬧的茶樓裏,聽着隔壁桌的客人繪聲繪色地嚼那新上任兵部侍郎的舌根,連滄優雅的抿一口茶,面上仍是波瀾不驚,而拂煙…她手裏的杯子已經碎了一個又一個了。
“那侍郎官真不是東西,他老丈人在皇上面前一個勁地替他美言,他倒好,人家沒落了,不但不搭把手,還硬是抛棄了那糟糠之妻。”
“什麽糟糠之妻,人家可是大家閨秀,錦衣玉食!那負心漢才是貧賤出身,不過一窮酸秀才,比我們多讀過幾本書,才讓他摸到了條門路爬上去。不過就是殺了幾只狐貍,好處還不都讓皇帝得了去?聽說那皇帝一心想要立地成仙,也不知那朝野中事到底如何了。”
“是啊,傳說也未必可信吧,皇帝老兒一把歲數了,自然是不舍得就這麽駕鶴西去了,可我們又有誰在這塵世中沒有牽挂呢…”
……
“說罷,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要讓那狗皇帝做不成神仙夢,我要讓他連輪回都沒資格,還有那個僞君子,都得死,都得死!”
她極力隐忍着不讓心中的吶喊爆發,聲音裏的壓抑卻更讓人心酸。
他握住那只顫抖不已的手,“我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那我呢?我算什麽,我被他們殘害得連全屍都不剩的爹娘,哥哥,他們的命又算什麽?還有我的三姐,至今杳無音訊,生死未蔔,這又算什麽!你以為我還會怕嗎?”
拂煙本欲再說下去,卻又聽得那二人又是一副語重心長模樣,滔滔不絕。
“不過說來奇怪,聽說那上了雪山的二百精銳,除了那如今已高枕無憂的侍郎大人,竟是無一生還!聽說是妖狐狂性大發,大開殺戒。可也委實巧合了些,怎的偏偏只這武藝平平的活着出來,要我說,根本就和什麽妖狐沒關系,這其間的過程,我們平頭百姓的也只能聽那官袍加身的人一面之詞,誰知道是不是那侍郎大人自個兒下的毒手…”
“噓…你可不要命啦!這話你也敢亂說!人家新官上任,連未過門的妻子都狠心不要,聽見你這話你以為你還能站着出去?他既是武藝平平,如何又能憑他一己之力,殺了那二百精銳?”
“打攪了,二位爺!”
二人正說到興起,忽見店小二一臉堆笑地站在他們面前。
“這是方才隔壁桌的客人吩咐小的交給您二位的,東西送到,小的先去忙了,你二位慢用着!”
放在桌上的是一個繡工精美的錦囊,二人拆開一看,裏面竟是沉甸甸黃燦燦的黃金,個個大如握拳。
隔壁桌的客人?只有角落裏那桌了,他們方才并沒注意,現下桌上除了杯半滿的熱茶,哪裏還有人影在?
今兒這是什麽日子,回去得翻翻黃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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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是打聽到了,你為何還不帶我去找他算賬?待我先殺了那僞君子,你再帶我殺進皇宮。”
“不急。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去。”
薄怒嬌嗔的白衣少女與俊如谪仙的白衣男子,一只酷似烏鴉的鷹傲慢地立在男子的肩上,他們并肩行在充斥着市井喧嚣的街道上,引得過往路人皆側目而視,真真是落入凡塵的一對純白并蒂蓮,要多登對有多登對,他們正朝往的方向,莫不是,時府?左相大人的府邸!這二位果真是貴不可言啊!
“可否通傳一聲,找你家大公子。”
“師父!今日怎麽會來找徒兒的?你們兩個沒眼色的,師父他老人家你們都認不得嗎?還攔着作甚,快不快去沏一壺今年雨後新摘的翠芽來!”
“你有心了,還記得我好喝這口,不過,時簡,我這次來可不是向你讨茶喝的。你可願意棄了這朝堂裏的榮華風光,時府裏的富貴安逸,跟着我這個居無定所的人四處漂泊?”
俊逸少年展顏一笑,意氣風發,“師父,我何曾是那貪圖名利的淺薄之人?您只消發話,我時簡唯師父您馬首是瞻。”
“如此,便上路罷。”
“少爺!少爺!您吩咐的翠芽正沏着呢!您這又是上哪去啊,過會兒老爺問起小的可怎麽回話啊!”
喲!真是奇了,這光天白日的,三個大活人便這麽跟陣風似的,眨眼工夫竟如人間蒸發般消失在那兩個兩眼發直的小厮面前。
“這茶,可算是你欠下的。”高空勁風中,飄逸如谪仙的男子還不忘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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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走吧,別在這丢人現眼了,百姓們同情你又如何,嘲諷你又如何,你守了這麽多日,那人可曾回頭看過你一眼?”
昔日明媚如驕陽的女子風采卻已黯然失色,雖還着這舊時華麗的衣衫,可內裏早已不是那個天真的相府小姐,以為他會記得自己哪怕一點點的情分,哪怕是恩情也好。可她不甘心啊,這個男人,騙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她的愛。
“娘,就算不是為了我,為了爹,我也不能就這麽放過他。他大功初立,得皇上賞識又如何?他的人品如何能服衆?這樣的人也配做父母官?”
“你這樣傷害自己給誰看?又可曾傷到他絲毫?我們家是不行了,可還輪不到你這個相府千金來做棄婦!”
是啊,棄婦。可自己不已經是了麽?
如果不是自己不聽話偷跑出府,就不會在那一個雨天裏遇到他,就不會因為自己撞到他,弄濕了他的畫卷而和他開始糾纏。這一切,都是她冥冥中自找的。
本以為他只當她是大戶人家裏偷跑出的丫鬟,她樂不思蜀地貪戀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他帶着她去她從未去過的旖旎風光,他帶着她去那巍峨聖潔的雪山,他向她吐出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如果她再聰明些該多好?原來她一直不過是一顆棋子,用畢方棄。
她垂首,死死咬住自己下唇,手指握拳指節用力到發白。他馬上便上朝回來了,她倒要看看,他在她面前還能撐到何時?
“師父,你們此行莫不是為了那新上任的負心侍郎而來?”
“不錯。”
“難道你們是要為這相府小姐主持公道?可這事就算搬到臺面上,也無非便是向世人昭示,那個人德行有虧罷了,他如今可備受皇上寵信,也沒看皇上說過他半點不是。”
“殺了他。”
只聽那女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把一旁看好戲的時簡吓了個厲害。
“時簡,這位姑娘叫拂煙。”連滄從容地解釋道,“那個人于她有滅門之仇。”
怨不得她身上有那麽沖天的殺氣呢,看她氣質不俗,飄然若仙,沾上這周身的殺氣,倒像個暗夜修羅。
沉默許久,時簡忽見拂煙眼神倏地變亮,只定定地望着前方,而那另一頭,不正是那備受非議的兵部侍郎?
鮮衣怒馬,威風凜凜,身後跟着兩個随行的護衛,端的是好氣派。
那匹悠悠邁着小步的馬卻猛地被勒住,發出驚吓而刺耳的“籲”聲。
“大人,民女冒死求見!”
不一會兒功夫,過往的路人都不約而同地圍住了這邊,馬上的侍郎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跪在地上的昔日相府千金。
“大膽!大人的駕也是你一個草民可以攔下的嗎?”
馬上人揮一揮手,示意那名盡責的護衛退到一邊,沒成想,他自己竟然親自下了馬。
“阿楚,念在我們昔日情分,你多次鬧事我不追究,你帶着你娘回去吧,你爹的事,我也束手無策。”
阿楚嗤笑一聲,是心灰意冷的絕望,“你當我真就是一弱質女流,被你騙得團團轉不算,就連朝中人人皆知的事也不知嗎?我今日來,早已不做其他指望,我爹他年紀大了,牢裏濕氣重,他身體如何能受得住?你若是真念了我們昔日的情分,我爹他現在就不該還在牢裏受這種罪!”
“你以為,憑你爹結黨營私,與外姓王私通的罪名,怎麽會只落得抄家和牢獄之災?你,和相府裏人的命,都是我保下來的。”
“是嗎?看來我還得多謝你,先是向皇上遞了折子要治我爹的罪,再假惺惺地救下我們這些無辜的可憐人?我爹他對你有知遇之恩啊,若不是因為我,若不是因為我想嫁你,他怎麽會費盡心思要提攜你!怎麽會養得你這麽個白眼狼去反咬他一口!”
“阿楚,你現在還是執迷不悟嗎?我和你之間…”
“少廢話,狗賊,拿命來!”
只聽一人大喝一聲,竟是從天而降如神女般,白紗逆光輕揚。
作者有話要說: 咳,其實連滄也是男主,或者說,某種意義上算是,這個問題嘛…嘿嘿,看到最後你就會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