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拂煙,不叫小六。
沒有家的小六,只是負着深仇的拂煙。
我叫拂煙,這個名字日日提醒我,我的爹娘,哥哥,姐姐是如何一個一個為了保護自己慘死于凡人手中。
我叫拂煙,我要在手刃仇人的那日,讓那個人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
“帶我去找他們。”
“他們,是誰?我應該知道麽?你這狐貍真是好笑,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你卻拿我當丫鬟使,當我是阿蒼嗎?”
誰?
“阿蒼,來。”
拂煙見一只烏鴉聽話地從窗外飛進,本以為它會穩穩地站在連滄的肩膀上,卻沒成想,它很不客氣的用翅膀掃過他俊俏的臉。
“你說誰丫鬟!”
“這烏鴉,好大脾氣…”
“你說誰烏鴉!”
連滄臉上泛出淺淺的笑意,卻是漾到了眼角,“阿蒼,是我的坐騎,你誤會它了。”
“你,确定能,坐在它身上?”
驕傲的鷹終于忍無可忍了,拂煙一副無害而天真的模樣恰好成了最後一捆稻草。
“阿蒼!”
“啊!”
拂煙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耳邊的風呼嘯而過,竟是淩空翺翔在了重重雲層中。連一個眨眼的工夫都沒有。
好快!拂煙就這麽俯瞰着渺小如蝼蟻的萬物蒼生,茫茫世間,竟也如同走馬觀花般。
這家夥,好像,真的不是烏鴉。
不知道轉了多少個來回,當他們再次降臨那座已被阿蒼折騰得一片狼藉的小竹屋裏時,拂煙覺得眼前出現了好多張臉,還全是一個樣的。
“你!居心叵測!”
他一笑,恍若十裏春風,“倘若我現在帶你去找他們,你可願意,跟着我,這個居心叵測的人?”
那攜了春日花草香的迷人氣息此刻似乎真的襲入拂煙的心,這一瞬,是真的着迷。
“好。”
她不知他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她深知她不應再如此輕信于人,但眼前這個人卻好像給了她另一個溫暖的家,山水林苑,靜水深流,是與終年冰雪全然不同的溫馨。
她在這小屋裏調養了幾日,她很想知道三姐去哪了,大青去哪了,可她離雪獨山已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随着時間流逝,她非但沒有斷過一日對他們的擔憂與思念,反而越來越牽挂。
可日日望着連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明明答應了要帶自己去找他們,卻仍是像個閑散的隐士,日日不是參禪打坐,就是在林子裏練功,不是品茶,就是自己和自己對弈。這又似乎閑得有些過分,讓拂煙覺得他又像是在躲着自己,累得她只能和那脾氣比它家主人還古怪的鷹大眼瞪小眼。
他們哪怕擦肩,互望,拂煙也絲毫不會為他拿她當空氣感到奇怪。她絲毫摸不透,這個人心裏面究竟在想什麽。他待那些花花草草都比待她親切。
她支頤望着天空,陽光溫柔地灑在她身上,是從未有過的不同的溫暖。那個人還在慢條斯理地坐在屋子裏的另一角翻動着泛黃的書頁,絲毫不為這奇異的靜谧而尴尬。難道日子就要這樣過下去嗎?
“你到底打算何時動身?”
“那人又跑不了,你猴急什麽?也是,想你這性子,定是坐不住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答應帶我走的人是你,現下拖延時日的也是你,你究竟要如何!你倒是給我個時候!”
連滄但笑不語,她只覺得那笑容後似有千層心事,像濃得撥不開的霧。“不如你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立馬帶你去找他們,如何?”
呵,她就知道,這個人定沒有這麽簡單地心思,有求于我便罷了,拖了這麽幾日才提又是存的哪門子心思?
“我要你…”那張俊秀無雙的臉越來越近。
拂煙心裏咯噔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又聽他緩緩言道,“替我在這山中找到最後一件神器,骨玉。”
真是太吓人的停頓,她希望那一刻臉上陡然生出的呆滞沒被他那雙細長的鳳眸所捕捉。
“成交,望你萬萬記住你的承諾。”可一雙癡癡的眼,早已被他俘獲。
怨不得他要她做這差事呢,這山這麽大,他也沒有靈獸異常敏銳的感官,該是難尋的很。
最可氣的是,據說這千年難遇的骨玉竟是像草木般埋在土裏生根發芽般長出來的,從一山的草木裏找到那唯此一株的骨玉,簡直不啻于大海撈針。
拂煙已在這山中轉了幾日了,仍是無功而返。他說那骨玉既是草,又是玉,有時會發出淡淡的玉色,且僅有子時的月光照在上面才會有此異象。待找到它時,将它連根拔起,那玉自會從中綻放出來。
眼看又要入夜了,拂煙此刻一萬個不願意再去那陰森的林子中轉來轉去,況且她只有一個時辰的機會,經過前幾日的無用功,她僅僅排除了不到一半的地方。不過所幸那玉倒不像動物般會四處亂竄,若是存心躲着她,只怕那凡人陽壽盡了,她還連它的影子都沒瞥見。
她最後一次望向連滄,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一個鼓勵支持的表情都吝啬給予。
“今晚,我要你陪我去。”哼,憑什麽讓她一個人受這種罪。
“這件事,我已經交給你了不是嗎?”他仍是自顧自地垂首,長指如玉般優雅地執起黑子。
“你也想找到那勞什子玉,不是嗎?可你也知道它有難找,既然你我都想速速了事,你陪我一起又何妨?”
他擡起頭,望見她微撅起來的嘴,不禁又勾起一個淺淺的笑。
“那便應你,”他壓下那枚玲珑剔透的黑子,發出清脆的一記響聲,“可若今夜也是無果,往後再別來煩我。”
亥時三刻,月光如水,随清涼的晚風吹動竹葉靜靜地淌在他清俊沉靜的臉上,那人卻恍然未覺。
“你為什麽要把我留在身邊?”
兩人行走在幽深的林間,拂煙突然轉過頭,認真地看着他。心中隐隐有這般感覺,卻一直害怕開口,害怕聽到他另一個漫不經心的答案。
他卻毫不躲閃地對上她的眼神,“也許,我覺得你很好。”
她隐約聽見自己蹦的飛快的心停了半拍。是嗎?好,又意味着什麽?自己好像并沒做什麽讨喜的事,一直,都是在沖他發脾氣,而他似乎也是一直愛答不理。
“哪裏好?”
“如果我知道的話,那就好了。”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分明是淡淡的,似乎還真帶着些無奈般,可為什麽她覺得這話在她心上撞得那麽重。
“拂煙,看着我。”
沒有絲毫的羞怯,只是一雙水霧迷蒙的眸子就這麽直視着他,那個心虛的人竟變成他了。
“一定要去報仇嗎?其實…”
“別說話!”
“你在害怕什麽?”
“不是,你背後!”
果不其然,那棵她尋了幾日都找不到的珍奇神器,此刻就在她面前,閃耀着剔透的幽幽的光,揉着清涼的月光,像是海裏皎潔的明珠,卻又比那更溫柔脫俗。
連滄竟沒想到找到骨玉的時候,心情卻不是欣喜的。
她将它連根拔起,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它,看她那副緊張的模樣,不得不說連滄心裏有些嫉妒了。
“現在,我可算完成任務了?”
他苦笑,“好好休息一晚吧,今日我對你說的話,仔細想想。”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她愈想便愈不能入睡了,他說的話,覺得她很好,以及,他那少見的炙熱的眼神。他,難道對自己有意麽?
那自己對他呢,算不算有意?
她沒見過神君,可此刻,連滄此人便如同她的神,他容顏無雙,他風度翩翩,他本領高強,他對她,有時冰冷,有時,卻很溫柔。
也許,他太多的時候都太拒人于千裏之外了,以至于他那罕有的溫柔,對她都格外珍貴。
她的心,再也不能平靜下來了。她能聽到,隔着一面牆的,他的呼吸,緩慢而踏實,一聽到就讓人心安。
她開始感到,和這個男子待在一起愈久,她就愈想忘記。她開始漸漸愛上這樣美好而溫暖的生活,有自由的陽光,缤紛的花草山水,有時叽叽喳喳如麻雀的鷹,還有一個他。
可是明天,當太陽再次從山巒中探出頭來,那樣溫柔的月光便不再。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更喜歡連滄,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