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正磨刀霍霍,把玩着手裏的鞭子,邊暗暗想象着,這條比她手臂還要粗的鞭子即将落在時越身上,他殺豬般好笑的尖叫,不自覺便笑出了聲。
“哈,你小子,今天落在我手裏,看你不…”這後半句就這麽生生咽下去了。
時雨從來沒有見過時越如此虛弱的模樣,他已盍上雙眼,兩只手無力地垂在吳陌的胸前,身上的血幾乎浸滿了整件白袍。
“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麽重霄門的弟子,一律穿白色的衣袍?不是顯示我們什麽仙風道骨,而是為了篩選出真正青出于藍的弟子。”
時雨不明白,為什麽時越都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了,爹還在扯這些不着邊際的話。
“一場戰役下來,衣服上染血最多的人,不是被敵人重傷,就是注定要被淘汰,而那些真正的鳳毛麟角,哪怕連敵人的血,也不會沾半點在身上。”
吳陌立馬想到了小玉,那個禍水,那個現在已不知所蹤的女子,不對,是狐妖。
“重霄門這條規矩,我從來沒與你們說過,你們的白袍上,染不得血。所以,時越他,從今往後,他不再是我重霄門的弟子,直到他能向我證明他自己有資格的那一日,他都不再是我重霄門的弟子!”
靜谧如死水的竹屋裏,時原雄渾有力的聲音不停在吳陌和時雨耳邊回響。
這是哪來的狗屁規矩!時越他,傷成這幅模樣,爹不但不立馬施術救他,還要将他逐下山,虎毒不食子,爹他的心腸,怎麽能狠到這個地步!
“可是爹,時越他現在快死了啊,你快救他!我知道他平日裏偷懶,找借口,不努力,逛青樓,可是他畢竟是我弟弟,是你兒子,你怎麽可以….”
“這還不是他自找的!是我兒子便高人一等嗎?吳陌也是自小和你們一起長大,這些年來他的用功我也看在眼裏,人都要為自己去争取,他時越算什麽,有什麽資本不練功?他傷好以後,吳陌,你帶他下山,聽着,從今以後,他不是你們師弟,他也不是我徒弟,現在你們把他帶下去照顧他,我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再多說一個字!”
時雨悄悄擡頭望了一眼,時原的臉色陰沉得吓人,眉頭皺的很緊,眼神兇得可以殺人。
吳陌只好默默背着時越回到房間,時雨低着頭緊跟其後,吳陌輕手輕腳地将時越放在床上,時越的傷口已經在吳陌的治愈網下愈合,可那大塊大塊的紅色,襯着他蒼白如紙的面色,還是看得讓人心揪。
“吳陌,你說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吳陌淺笑,不知自己是否猜中了師父他老人家的深意,“阿雨,你要相信師父,從小到大,他發的脾氣再大,有哪次是真對時越下了狠手的?我看這次,應該是師父對他的試煉,你要對師父有信心,對時越也要有信心。”
時雨似懂非懂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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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厲的風在拂煙的耳邊呼嘯,麻木的心終于敞開一個口子,離他越來越近,傷口便越來越大,越來越猙獰,她不甚憐惜地撫摸阿蒼的頭,時不時地催它快點。
阿蒼,看來也被那個人抛棄了呢,看它現在拼命扇動翅膀的樣子,急切的心情一點也不亞于她自己。到底還有多久,為什麽以阿蒼的速度,整片天都轉悠了好幾圈,還是沒有一點他的影子?他去了哪裏?時光,真的好可怕,将她和他拉得越來越遠。
就像是穿過了數個輪回一般久遠,一道耀眼的銀光不經意地出現在拂煙面前,終于,他願意見自己了嗎?
時間過去了多久,她還沒來得及問誰,只是時光的滄桑在她醒來的片刻便深深镌刻在她的靈魂裏,連同一同醒來的痛覺。
“去,阿蒼。”平靜無波的聲音裏強行壓抑住不願承認的想要見他的心情,她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當初的怦然心動,但她知道,絕不,她再也不會被傷害,她要帶上最堅硬的盔甲,最無情的面具,去見他。
穿過那道光,就像穿過他們之間橫亘的時光,當那銀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的心無法再平靜了。精雕細琢的宮殿,看上去雖然有些蕭瑟清冷,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過得不錯。
集結全身的靈力,一道耀眼的白光從她的手心射出,本以為會落下的身影周邊,卻立起一道銀色的結界,那道白光撞上卻只像巨石沉入湖水,除了一陣漣漪,結界裏的人還是安然無事。
“拂煙,好久不見。”
“連滄,好久不見。”
“多久呢,你告訴我,我被你困了多久?”
“拂煙,對你來說,這不過一場無傷大雅的沉睡,對凡間來說,卻是難得的安寧。”
“是嗎,”拂煙走近,一步一步,飄逸的衣袂,輕揚的發尾,微帶陰狠的笑容,“我還是當日那個問題,你對我,從始至終,哪怕有一絲半點的真心麽?還是一直以來,你和那些自以為是的凡人和神仙一樣,只當我是妖魔鬼怪,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除掉我?”
“這些,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拂煙,你也應該忘了這些,忘了過去,忘了我。我,不愛你,不恨你。你也應如此。”
她摸上那道冰冷的結界,就像他心裏豎起的那道牆壁,“連滄,如果可以,我只願我一生中從未遇見你。”
她轉身,不帶一絲留戀般,眼淚便無聲從眼裏溢出來,驕傲得頭也不回,畢竟,他留給她的,也始終是個背影,比狠心,誰又能比的過他?再無情的面具也比不過他冰冷的背影。本以為潇灑無比的轉身,為什麽此刻如此像她丢盔棄甲的落荒而逃?
看不見他的正臉,她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孤寂千年的神君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心中的波瀾起伏。
為什麽,拂煙想問,而她的驕傲卻不容許她說出口,像他說的,不愛,不恨,自己一定也要努力的做到。
“離開這裏,帶我回去。”拂煙輕輕地囑咐它,阿蒼委屈地望了眼它的主人,竟是有些淚眼婆娑了,撒嬌似的叫了兩聲,複又不甘願地看他最後一眼,帶着拂煙走了。
“阿蒼,既然他不要你,那麽,你就是自由的。”瑟瑟的風中,清冷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的心酸,“記住,不愛,不恨,你就是自由的。”
阿蒼似懂非懂地回頭望了她一眼,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就是哪怕再極力掩飾,也無法控制的悲傷。這樣的她,有什麽資格來教訓自己。
果然從那裏到雪獨山,天地間極北之處,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想想自己之前和阿蒼像無頭蒼蠅般的亂轉,拂煙更覺得可笑。原來只要那個人不想,自己真的可以永遠見不到他。
這裏還是老樣子,終年冰雪,終年寂寥。
“阿蒼,你走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不舍地趴在它背上,眼睛裏的悲傷終于毫不設防的溢出來。
“恐怕,這裏就是我的歸宿了,阿蒼,你看我,可不可笑,茍延殘喘的活着,只剩下我一個….”
眼淚終于還是不争氣的湧了出來,濕潤了它純黑的羽毛,“吶,就當做分別禮物,留着滋養靈力吧,下次看到你,說不定九重天上都成了你的地盤呢。”
拂煙還是破泣為笑,戀戀不舍的從它身上下來,“想我了就随時回來,我又不像那個人,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好了,走吧,走吧。”
她不再看它,自顧自的向那漫天的冰雪裏走去,雪,總是落得這麽大,夾雜着雪花的風在耳邊呼嘯着,要把那片冰涼吹到心裏去。
它看着無瑕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融進她纖塵不染的白衣裏,它突然覺得,這個女子,倔強,驕傲,卻從來清澈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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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我要去找她,你們攔我做什麽!”
“噓!”時雨柳眉倒豎,“你瘋了!你一醒爹就要趕你走你知不知道,趁現在他還沒察覺,還不趕緊裝死,躺好!”邊說,邊拿起他枕邊的鞭子,作勢朝旁邊揮了一下。
“哎喲!時雨你要謀殺親夫是不是!”時雨看見吳陌皺着眉,一手撫着另一只胳膊上,一副咬牙強忍的模樣,她連忙丢了手裏的鞭子,沖上去抓住那條胳膊,小心翼翼地幫他挽起袖子,果然,白皙的皮膚上一道觸目驚心的紫。
“你小子別鬧!醒了是吧,師父交代了,讓你一醒就把衣服換上,不準你再穿着重霄門的袍子到處招搖,換好了衣服我帶你下山。”
“吳陌…”時雨擡起頭,大眼睛眨巴眨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緊抿的雙唇,“怎麽連你都…”
吳陌揉了揉時雨的頭發,“跟你說什麽來着,別對這小子太心軟,就知道給我添亂。”
看她一副将嘴撅得老高的樣子,“好了好了,出去吧,讓這小子自己決定,你攔他他就不記挂那妖女?這種事情一向是船到橋頭自然直,他自己心裏也和明鏡似的。走,我帶你去切磋切磋,你功夫再不精進,這山障攔不住的東西再跑進來,看你怎麽辦。”
時越躺在床上,一側頭便看到了疊好放在他枕邊的玄黑衣袍,展開來看,找不到半點其他顏色。
他換上,看着自己,從今以後,他才算真正踏上新的人生了。
不知道,她怎麽樣了,是否見到了那個她魂牽夢萦的人,可那個人曾經那樣傷害過她,他們的重逢,她是否又會兇多吉少。
而自己呢,下了山,不是重霄門的弟子,自己要做什麽?從他醒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爹一眼,在他憤怒的頒布那些命令的時候,他是沒有知覺的,一醒來便聽到他的判決,時越也不是無所謂的。
“啧啧,不愧是好皮囊,看來黑色的确比我們這清一色的白色更适合你,真真像個俊逸不凡的劍客。”
“師兄,走吧,包袱給我拿着,這回可給夠了銀子?”
吳陌狡黠一笑,“時越,你真是天真得很可愛啊,師父肯給你幾件衣裳已經夠念父子情的了,銀子不會自己去賺?師兄好心提點你,別再做那變銀子的把戲了,就你那兩下子,那幻術能撐得了多久?下了山可要好好練功,讓師父和我們倆也對你刮目相看一回。”
時越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婆婆媽媽的,都快趕上我姐了。”
“時越你別以為我聽不見,你等着,等你回來那天看我不往死裏收拾你!”
“姐你省省力氣吧,別等了,我看那一天是不會來了。”
一句本出于揶揄的話卻戳中了時雨心中柔軟的某處,她連忙過來拿起手中的劍,用劍柄狠狠地敲了敲他的頭,“你做夢!你敢不乖乖送上門來負荊請罪,我就立馬廢了你!”
時越只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行啊,你願意等便等呗。”
明明是離別感傷,室內卻是暖融融的氣氛,可在時越的心裏,他原來的世界早已經分崩離析。
作者有話要說: 時越同學會在第三卷出現的,下面連滄同學上場(好吧,這不算劇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