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姬寧去院子裏打了一盆水，要将房間裏落灰的地方都擦擦。
她認真地吭哧吭哧擦拭，細致的模樣像在對待人生大事，額頭累得布出一層密汗。
然而畢元賓看了眼她擦過的地方，該掉的灰塵一點兒都沒少，不該有的污水腌臜到處都是，連她的袖子裙子上都沾了污水。
偏她跟看不見似的，仍然努力擦着，累得直不起腰。
真是沒見過她這樣的，畢元賓看得心中郁氣疏散，甚至有些想笑。
他走到她身邊，探手欲接她手中的帕子：“本殿來吧。”
姬寧已經習慣他今晚的奇奇怪怪，反正她也累了，把帕子丢到他手裏，自個兒往椅子上一癱，忽然問：“六王，您辟谷嗎？”
畢元賓最先擦姬寧的靈牌，聞言他答道：“本殿又不修仙，為何辟谷？”
“那我給您做頓飯吧？就當報答您送圓郎投胎的恩情了。”
不等畢元賓回應，姬寧已經跑到院外的廚房去。
畢元賓獨自擦拭着房內陳設，看到靈牌上的‘悼亡妻；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他竟然在幫忙打掃她跟謝晉圓的家？
簡直荒謬！
畢元賓瞅着手裏的帕子，有想将它扔掉的沖動。可他都答應姬寧了，別等會她回來看見還是髒兮兮的，自己食言丢了面子。
罷了，就這一回，下不為例！
畢元賓臉色陰沉地打掃姬寧跟別人的家，掃地擦灰，又開窗通風。
窗戶打開一剎，畢元賓嗅到一股糊味兒。
似乎是廚房裏飄出的……
想到姬寧連擦拭的簡單活兒也做成那樣，畢元賓突然有點不敢想她做的飯菜。
果不其然，面對一桌子黑的黃的菜，畢元賓陷入沉默。
坐在他對面的姬寧沖他眨眨眼，笑問：“六王，您怎麽不動啊？”
看着一桌子分辨不出什麽是什麽的畢元賓：……
“您不會是不好意思吧？您放心，把這兒當成自己家，反正幾百年也來不了一次。我幫您盛飯。”
姬寧盛了一大碗冒尖尖的白飯，推到畢元賓跟前。
她又盛了一碗擺在自己身邊，最後才盛自己的。
畢元賓看着她身邊那個明明是空的位置，問：“你這是何意？”
姬寧笑答得十分自然：“圓郎的位置！我們夫妻倆招待您！”
畢元賓：……
所以他的位置是第三個？
畢元賓嚯地起身，忍住一巴掌将姬寧拍回冥界的沖動，握緊拳往外走：“回去。”
聽他語氣不太對勁，姬寧皺眉問：“怎麽突然就要回去？”
畢元賓扯了個理由：“有事。”
“什麽事就這麽急？我都做好了，起碼吃了再走吧？”姬寧可可惜惜地看着滿桌子的菜。
畢元賓聽聞此言，背對她冷笑出聲。
看看，還用待客的語氣來對待他了。
誰稀罕她跟謝晉圓家的招待？
畢元賓冷冷道：“難吃。不吃。”
姬寧不樂意了：“您都還沒吃，怎麽就知道難吃？”
“這還用吃？”畢元賓回身，指着那滿桌子黑乎乎的菜：“都看不出誰是誰。”
“一定難吃。”他毫不留情面地補刀：“本殿吃了就會倒地不起，連冥界也回不去了。”
“……”姬寧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只要她不羞恥，羞恥的就是別人，她挺直腰板哼哼說：
“萬一很好吃呢？我就覺得很好吃。看不出它們誰是誰，不是更有神秘感嗎？口感也一定很神秘，百裏難得一見的！”
“而且我此前又沒做過這些，我沒有經驗！您就多擔待擔待吧！您可是第一個吃到我做飯的人！”
她後一句話讓畢元賓微頓，他默了默認真看她：“你确定頭一次下廚？”
“六王把我當什麽人了？雖說我這人确實沒啥品德吧，但這種小事不至于騙您吧？”
畢元賓沉默地轉了會兒佛珠，到底還是坐了回去：“那便嘗嘗吧。”
姬寧笑嘻嘻地給他遞筷子。
畢元賓按捺住自己，不去看旁邊謝晉圓的位置，看似十分淡定地夾菜送入口中。
第一道不知是什麽，焦得好苦。但不知怎麽的，他竟覺得這味道百般符合他的心境，就多吃了幾口。
第二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可能把什麽東西放錯了，好酸。他又覺得這更符合他的心境了，又多吃幾口。
第三道能看出來了，是一盤小青菜。味道還算正，但因不符合他的心情，他覺得不怎麽樣。
畢元賓秉持着吃菜是一種心情的原則，将那兩盤最苦最酸的菜用完了。
他放下碗筷看姬寧：“可以回去了？”
姬寧瞅着他幾乎吃完的菜盤，有些小得意：“六王不是說您吃完得倒下嗎？您這不是四平八穩的……”
話音未落，畢元賓咚地一聲栽倒在地，捂住肚子抽搐。
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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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畢元賓送回第六殿。
畢元賓上吐下瀉，姬寧很是過意不去，寸步不離守了他幾日。
因而姬寧得以進了畢元賓的卧房。
他屋子裏簡單又樸素，跟謝晉圓的家裏一樣家徒四壁。
因着沒擺放什麽值錢玩意兒，姬寧對他房間一點都不感興趣。
但她喜歡在他的窗戶邊睡覺。
他住在古樓最高處，在窗邊能看到枉死城的景象。
枉死城和人家差不多，每到夜裏華燈初上，星光點點，熱鬧充滿了煙火氣息。
畢元賓睡着的時候，她就拉來長椅擺在窗邊，然後舒舒坦坦地癱在長椅上看枉死城的風景。
“你還想去枉死城嗎？”畢元賓忽而問了句。
姬寧癱在椅子上，身子也沒動就扭個腦袋回去看他。
他不知何時醒來的，越過她凝望遠處的枉死城。華燈煙火映入他眼底，染得他的眼睛格外亮晶晶。
姬寧說：“啊，您醒了啊。”
她沒有要起身照顧的自覺，把頭扭回去繼續欣賞枉死城的夜景：“如果能去枉死城，誰願意待在這兒？問題是我也去不成啊。”
她無所謂地笑了：“算了，反正在哪都一樣。”
畢元賓收回視線，看向姬寧的背影。
她的長發及腰，癱在椅子上時垂下來觸及地面，如黑藻一般亮麗美麗。
畢元賓抿抿唇，其實……她的命簿定數就是二十一歲死，不算枉死，去不得枉死城。
但枉死城歸他管轄，只要他願意，同樣能送她去。
畢元賓想直接說帶她去，又覺得沒有合适的理由。
畢竟，他憑什麽呢？
畢元賓想了會兒，道：“本殿交給你個任務，你若辦得好，便送你去枉死城。”
姬寧先是一怔，後反應過來，嚯地直起身到他面前問：“此話當真？”
“嗯。”
畢元賓望着她殷紅的嘴唇，緩緩道：“你去大叫喚地獄看守那些不死魂，不許放任何人逃出。待本殿重塑好佛魂珠将他們重新收起，便帶你去枉死城。”
與姬寧出逃的不死魂都被罰去大叫喚地獄做苦力，但若是看守松懈，還是會有人逃出。
姬寧想起他們都認了自己做老祖宗，誰還不會聽她的？只要她一聲令下，再帶上她的巨寵梼杌看守，沒人逃得出去。
姬寧拍拍胸脯：“交給我！”
姬寧雀躍地走了，畢元賓站到窗邊去，盯着樓下的空院。
他在心裏默數時間，等姬寧出現在視野的時候，正好數到五百位數。
她是真的高興，走到銀花樹下，還蹦起來摘了朵花插在發間。
他無意識地微笑，走得可真慢，還挺臭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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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寧已經學會了按壓梼杌頭頂的冥火。
只要按按石像上它的眼睛，冥火就能被摘下來。
她先去天元殿解救被壓制的梼杌，然後騎在它身上，哪怕是千萬裏路，梼杌蹦一蹦四條腿，跟瞬移一樣眨眼就到了。
大叫喚地獄裏囚禁的鬼魂皆要處以極刑，裏面飄蕩着鬼哭狼嚎的痛苦呼聲。
不死魂們負責收拾破碎的鬼魂。
魂也會破碎，碎裂的時候就像茶盞落地一樣清脆，而後散成數不清的光點漂浮在空中，成為惡臭污染。
姬寧在萬刑司聞到過自己的味道，惡人的魂是很臭的。
她一進來，就捂住鼻子一臉嫌棄。
有個不死魂湊上來讨好：“老祖宗，您可算來了！我們等您等得可辛苦了，都以為六王不會放過你，沒想到你安然無恙啊！”
不死魂叫周衍，瘦瘦小小的一個，小眼睛裏藏着精明和狡黠。
周衍俨然又是這裏的老大，吩咐小弟們搬來太師椅給姬寧坐。
姬寧偏要騎着梼杌裝X，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周衍，不屑道：“哼，也不看看我是六王什麽人，他哪兒舍得罰我？”
周衍呵呵：“您這身行頭，做了六王的陰司官？”
姬寧得意的昂了昂下颔：“那是！”
“老祖宗厲害！那……老祖宗能否助我們投胎？您這般跟在六王身邊，難道您不想投胎嗎？”
姬寧擺擺手道：“我問過了，六王說咱們不死魂投不了胎。”
周衍微愣，有些不大确定地又問：“六王是這麽跟老祖宗說的？”
“是啊，”姬寧看出周衍表情不大對，反問：“怎麽？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內幕？”
周衍說：“不死魂可以投胎，六王騙了您。只是不能走尋常路。”
姬寧得意的笑容漸漸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