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次不成功的将時越和小玉的距離拉開兩尺的嘗試,時原已大抵放棄,只是他亦時刻跟在小玉身邊,如影随形。
時越已多日不曾入夢,不知為何,就在那個夜晚,又看到了一個令他的心無法再平靜的夢。
時越分辨不清這是何處,好像還是方才與她一起賞過的夕陽,霞光血一般的紅。
仿佛是熟悉的山峰,在那裏好像是第一次發現了小玉。通體雪白,卻染上了一身血污,奄奄一息的縮在崖邊那棵大樹下。一雙狐貍眼裏沒有媚人的風情,全然是如同它毛色一般的純潔。
那時他才五歲,吳陌也剛被爹收做弟子,他還歡欣了好一陣,自己終于不用終日被霸道的姐姐欺壓。可沒過一會,時越漸漸發現,那個新來的小師兄,與自己的姐姐已比與自己之間更要親昵。姐姐在他的面前也總是不經意地露出不自然的羞怯,哪裏像平日裏那個氣勢淩人的樣子。
雖然他也時常會在自己受欺負時,在姐姐面前維護自己,可時越就是覺得,自己把師兄,輸給了姐姐。
時越會把那些藏在心裏羞于說出的小秘密說與小玉聽,小玉不會說話,只是發出柔柔的狐貍叫聲,仿佛是在安慰。它亦會用自己小小的爪子,去摸時越小小的臉,仿佛在訴說着溫柔。
時越被爹逼着練功,小玉亦默默守在一旁,也不到處亂跑,只是安安靜靜地栖在那兒。
漸漸地,時越把一切,都當成了習慣。
可是,小玉它其實,一直都不是他豢養的寵物,它一直都是自由的。
這一點,在時越發現它留下的一片整潔的雪白狐貍毛之後,在發現他找遍整個山頭都尋不到它半點蹤跡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
時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一日要帶小玉去那個山崖,看似火似血的夕陽。
可現在,在這個夢中,沒有什麽狐貍小玉,也沒有什麽妖魔小玉,他看到的,是自己那塊被爹說成命根子的玉,那塊無論如何都不能離身,無論如何都不能交予任何人的玉。
它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躺在一片殷紅的血泊中,沐浴在紅色的霞光裏。
血,那樣刺眼,染紅了崖邊那寸土地,冰冷地包裹着那塊紅得不像話的玉,它就像塊破石頭,被遺棄在淡漠的血色中。
只是這樣一幕,持久地在他面前靜止,他可以走近,卻無法走進。
是誰的血,小玉的?這究竟是不是只是他自作多情的胡思亂想。
從夢中驚醒,時越擡頭一望,她還是默默坐在那裏,一如既往的不悲不喜。自從時雨多番抱怨小玉,時越只好不顧男女之妨,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
一切,根本還是那樣平靜。他擦幹額角滲出的汗水,還是若無其事地起床,天剛破曉。
沒有任何昭示,可是,時越分明覺得,這樣的安靜,實在不對勁。
什麽聲音都沒有,沒有清晨的歡快而清脆的鳥叫聲,沒有林間小蛇隐秘的吐舌聲。時越其實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可他一直最依賴的,就是習慣。
有些東西,習慣了,一朝一夕更改了,便會有察覺。就像這看似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肩膀上突然感到被觸碰,時越下意識地想大喝一聲,回頭一看卻是眉頭緊蹙的師兄,抿唇不語的姐姐,面色陰沉的爹,還有始終波瀾不驚的小玉。
“我當你還睡得像死豬呢,想不到你竟也如此敏銳。”
這是吳陌用無音傳聲術使時越聽到,時越的仙法再不濟,這樣入門的法術還是不在話下。
“那是你們總小瞧我。”他複又神色沉肅地望了身後衆人一眼,“我看我們家,怕是來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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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時山上的生靈再也不複往日的欣欣向榮,天地間只餘一片死寂,而這死寂之下蟄伏的,必然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劫數。
一支暗箭已生生擦過時越耳際,接着,是十支,二十支,數不清的箭镞像細細密密的雨點,勢如破竹地向他們襲來。那庇佑了時氏一門千年的山障,是什麽時候,在這些凡人面前,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簡直,不可理喻!
“我,我沒有…”沒有像你們一樣,一個離家三年不問世事,一個日日不是偷懶就是偷溜,還有一個像雲霧般令人捉摸不定,明明我才是那個日日守着這座山的人!
不消多言,吳陌,時原手中劍舞翩飛,已斬落數十根靠近他們的箭,時雨亦使出全部靈力,支起一張足以護住五人的結界,結界一起,那些來勢迅猛的箭矢便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無力地落地。
饒是如此,對于時雨剛修行十年的年輕弟子而言,亦是極限,時原和吳陌則不得不在揮劍的同時,助上她一臂之力,維護着結界。時越只是緊緊牽住小玉,用微薄的靈力勉力支持着結界。
這箭雨,竟是落不完!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不知維持了多久,四人一邊試圖找到箭矢的源頭,一邊苦苦支撐着。
“啊!”時越大叫一聲,“什麽東西,刺得我眼睛疼!”
其他人聞言也朝那個方向看去,的确,是道撲閃撲閃的亮光,甚是灼眼。
“我明白了!”吳陌喊道,“師父,那是面鏡子,想必這源源不斷的箭雨定是和它有關!”
衆人皆會意,時原直接念了個訣,将結界中衆人瞬間移至了那面鏡子處。
只見一面懸空的鏡子,鏡面中竟映射出一支一支的箭,而那箭的源頭仍是不知在何處,不過,那下不完的箭雨,定是由這面鏡子映出來的了!
箭矢仍是毫無頹圮之勢,雖是不帶靈力的凡俗兵器,普通弟子能支起的結界力量亦不是神通廣大,百毒不侵,此時的結界正以不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得稀薄。眼下之計,唯有解決掉那面奇怪的鏡子。
時越将手伸出結界外,用手中的劍,欲刺破那面鏡子,可那鏡子竟像是金剛不壞一般,絲毫未損。
“時越,用靈力!”時原大喊一聲,時越連忙運氣,将體內靈力注入劍身,果真,鏡子竟有要裂開的跡象。
“時越,我來助你!”吳陌将手搭在時越握劍的手上,亦将自己一部分靈力注入,時原,時雨緊跟其後,終于,鏡面開始一點點開裂,時越手中的劍總算穿破那堅固的鏡牆,整塊鏡子裂成無數晶瑩的碎片,倏爾又消散成粉末,在勁風中飄散開來,不可尋見。
結界外的箭雨亦停止了攻擊,時雨緩緩撤下結界。
“把狐妖交出來!”
一聲粗犷而響亮的喊聲又驚動了衆人平複不久的心緒,狐妖?怨不得那老頭說她是妖魔,她果真不是人!時原心想。
狐妖?那又如何?時越不是沒有想過,小玉是什麽。
狐妖,原是如此。自己和狐貍原來如此有緣分。管她是人,是妖,是仙,是神,還是魔,自己就是認定她了。
“你們休想!”這一聲,竟然是時原喊出來的,連吳陌都感到訝異。約莫,他對這個女子,也是多多少少好奇的吧。
不一會兒,黑壓壓的人群,帶着沖天的煞氣,已從彌漫的霧氣中現了出來,那裏,不正是山障的方向?
看來,他們還是沒有突破山障。畢竟,只是肉體凡胎罷了。
那便,沒甚可怕的了。
“你們當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不願傷你們性命,速速下山,莫要糾纏下去!”
“怎麽不知道?會點法術便自視高人一等嗎!我們這麽多兄弟姐妹的賬要找誰算!你們縱容妖女大開殺戒,我們上山來讨個說法又有何不可!”
法術?這些事外人如何得知?這世上知道此事的人,皆在重霄門下,而自找麻煩的事,他們總不會做。
“是啊是啊,上次你們來我店裏吃的那一頓可還欠着呢,本來挺沉的一錠銀子呢,竟是你們拿石頭來诓我,我可是小本生意啊,經不起你們幾位了不起的大爺幾番折騰!既然來都來了,你們便也将這欠着的賬一并結了吧。”
時越一拍腦門,真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啊,自己統共就做了那麽一回,怎麽還被人家惦記到這份上了呢。
時原也沒工夫與時越去計較這些,該怎麽打發走這些難纏之人才是正經。
“銀子的事好說,我們重霄門自不會做賴人錢銀的混賬事。”說着,便叫時雨扔了塊銀子,遠遠地擲向那個之前一副孫子嘴臉的老板,正中他腦門。
“只是,我重霄門從不過問武林之事,亦不曾開罪過何人,諸般罪過皆是由那妖女犯下。我時某在此向諸位承諾,會将這女子交給各位處置,只是,不是現在。”
他好聽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霧中每個人的耳朵裏,只是,他們終究不甘心。
“時門主,我等也不是那些宵小之輩,非要找各位的麻煩不可,但眼下那妖女仍是活得好好的,而我們的兄弟卻是含恨九泉,門主應當給吾等一個交代才是!”是另外一人的聲音,顯然應該是他們中有些分量的人,聽起來要沉穩許多。
“交代麽,除了承諾,時某确實不能做其他的了。饒是以我的能力,怕也傷不了這女子半分,諸位既然已知她是狐妖,見識過她的本事,便不該央我門下做些自讨苦吃的事。諸位若再不走,諸位是否還能安然無恙,我便不敢保證了。”
“廢話少說,我們今日便是拼個魚死網破,也非要讓這妖女血債血償不可!”
隐約又是一眼紅的少年發語,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銀色的小镖直直朝小玉飛來,時原,吳陌剛想怪罪,只聽見一低聲悶哼,回頭一看,竟是時越飛身擋在了小玉面前!
所幸飛镖并未傷及大處,只是擦破了手臂,然時越白色的袍子上,還是瞬間染上了刺目的血紅。
對面一衆人等竟無人加以責怪,似是默許了這般行徑,然而,看見罪魁禍首毫發未損,卻傷及了無辜,竟也無人站出來道歉。
“快,時雨,給你弟弟治傷!”時原急得大喝。
然而,終是已來不及。
他們沒有注意到,白袍上的血已一路流向了他腰間的玉佩!
時雨剛要念一個訣,卻分明看到小玉如屍身般僵硬的身體,如終年冰雪一般面癱的臉,竟似擺脫了桎梏,先是閉上了雙眼,複又睜開,眸色已變得血紅。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視角,終于要出現了,我激動了。前面她扮僵屍我寫得快憋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