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空如海,雨如打翻地墨色染缸灑滿天空的另一端。一道白光閃過,天空的墨色被提亮了。
深深的墨藍色在轟的一聲雷鳴過後,漸漸地變成了藍紫色。電閃雷鳴的烏雲之中盤踞着一條灰色的巨龍。大雨的聲音,哭喊的聲音,女人們四處逃竄的奔跑聲,又是轟的一聲,無名看到巨龍将這山崖連根卷起,剎那間地動山搖。
無名拽着受傷的喬然跑到空地,她剛要轉身去救老板娘,發現老板娘站在搖搖欲墜的大門口,似笑非笑看着無名。
“快出來,那裏危險。”無名松開喬然的手,扔出了番波草的種子,種子在暴風中迅速變成了藤蔓大喊着,“抓住,老板娘。”
雨越下越大,溪河村漸漸開始傾斜,跑在山上的女人們,随着巨龍的一個擺尾,哀嚎着掉進了千尺的懸崖。
綠色的藤蔓剛剛碰到老板娘的衣角,雨中随風燃起一陣火海,藤蔓遇火消失。無名看着老板娘的表情從微笑變成了呆滞。她就一個沒有靈魂的玩偶在大火中消失。
琉璃劍向着天空中的烏雲飛去,一道紫光從雲層中閃過,簫聲伴着雷聲悠然響起,無名的腳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喬然不顧自己早已受傷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無名的衣角,奇怪自己的手明明都是鮮血,為什麽自己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看向天際出鞘的琉璃劍,恍然明白,這裏不是人間。簫聲就像夢裏人一直追尋的執念一般,無名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向前一步,就會死于萬丈深淵。
喬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叫喊發現無名都毫無知覺。那一刻的她的六根就像被封閉一樣。那簫聲此刻就是這夢魇中的無量劫。身在夢裏的無名,渾然不知自己早已迷失。
知道主人有危險的琉璃劍,從空中變成萬劍如雨般紮向懸崖。一瞬間過後簫聲停止,烏雲散開,雨過天晴。
山崖消失了,溪河村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剛剛清醒的無名靜坐在河岸邊,看着眼前炊煙袅袅,村裏的孩子游街玩耍。這裏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喬然說剛剛他們做了一場夢,差一點因為執念,自己就死在了夢裏。
“你不知道剛剛多危險。”喬然松了一口氣,朝着江水裏扔了一顆石頭,“上岸前我說浮生若夢,沒想到真的是夢,還好是夢。”
無名盯着兩個人的倒影在江水中消散,“為什麽會是夢?那簫聲明明如此熟悉。”
“那簫聲差一點讓你沒了性命。那是你的執念。執念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它不會消失,它更不會只出現在夢裏。”喬然皺着眉望向無名。
“那什麽才是現實?”無名回身看着村裏的人們都面帶着笑容,像極了最後老板娘消失的樣子,“這裏又真的是溪河村嗎?”
夜晚二人跟着北極星的方向,沿着村莊繼續前行。村莊的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着一道看不出年代的古城牆,斑駁的紅磚上印着一個大大的花字。
“花城。我們要進去看看嘛?”喬然在城牆外駐足,一陣風刮過,竹林沙沙作響,喬然渾身一顫,“要不然我們繞個路。我覺得這裏怪怪的。”
“老規矩,你走在我身後。”無名從口袋中召喚出火焰蝴蝶照亮前方的路,“別發呆,跟緊蝴蝶。”
“我哪有發呆?”喬然輕輕用手撥開擋在眼前竹葉,慢慢地前行,“竹林裏面有聲響,聽起來好熱鬧。”
聽到了街市的鬧聲,喬然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我聞到了酒的味道。”無名吸着鼻子滿心期待地說着。
火焰蝴蝶在竹林的盡頭停住了,二人眼前看到一片星海。
“倒過來的星空。”無名想起渡船那晚,自己說海是倒過來的天,那眼前的這河水就是倒過來的星空。河上飄滿河燈,河燈的燈火随風搖曳,點點繁星映入大海。
“這是幽冥河。”喬然看着眼前的景象想到了書中的記載過此河,“無名,我們一路向北必須經過此地嗎?”
“這裏怎麽了?”無名蹲在河岸邊看着漂流過腳邊的河燈,一會竟然在逆着河流的方向,朝着她飄了過來,“喬然,你看!”
喬然幾步跨到河岸旁,先于無名,撿起了那盞河燈。
“上面寫了什麽?”無名轉身望着喬然,她看到喬然又在不自覺得咬着嘴唇,那是他緊張時才有的樣子,“讓我看看。”
無名接過喬然手裏的河燈,看到河燈上寫了兩個字,默念着,“葉秋,聽起來像是一個男生的名字。你認識嗎?”
隔了很久以後,喬然搖了搖頭,“我也覺得是個男生的名字,但是我不認識。”
無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河燈又放回了幽冥河,“不認識緊張成這個樣子?男生的名字,莫非是你情敵的名字?是不是他搶走了你的意中人?”
久久後無名好像聽見了喬然的回答,聲音很小又很堅定,“嗯。”
一陣晚風吹過,花城的花展燈瞬間亮起,只能聽見聲音的街市終于看到了人影。
無名和喬然并肩走在街市,不一會無名發現,剛剛一進城門那種熟悉的親切感,是因為這裏的人們。
她在街角的一家酒館裏看到了豐收之城的老板和他年老的母親。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喬然的手,緊張地說,“那個人我以前見過?”
喬然跟着無名指的方向看去,安慰着,“不要緊張,你可能被溪河村的老板娘吓到了。那個人我們沒見過?”
“是我見過,在我認識你之前,在豐收之城。我住的客棧的老板和他的母親。”無名捂着嘴巴,又指向了另一邊,“那個我也見過,小心……”
一個小男孩朝着喬然跑來,喬然還沒來得及躲開,就看到小男孩從自己的身子中穿了過去。
“這個你總見過吧?”無名抓住喬然的手說,“就是他撞翻了你的棺材。”
“你……沒看到,他剛剛從我的身體中穿了過去?”喬然舉起無名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我們是變透明了嗎?”
無名小跑了幾步走到一處攤位,拿過一只碗,抓了幾次都如猴子水中撈月,她朝喬然點了點頭,“我們是死在了溪河村嗎?”
“這裏應該就是幽冥河的結界了。”喬然看着入殓村的村民出現在了街市的人群裏,“無名,從遇到我,你就一直在問一個問題,我們經過的地方是人間嗎?”
“我們一直在夢境中是嗎?豐收之城的番波草,入殓村的多嘴魚,鳳凰鎮的鳳凰花……溪河村的老板娘都是假的。”無名看着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想着自己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她以為自己走了千山萬水,歷經了重重險境,原來都是夢一場,“誰把他們造進了我的夢境裏。”
無名紅着雙眼看着喬然,“為什麽夢裏只有你是真的。還是有一天我發現,你也是假的……”
“花城,一花一念無量劫。”喬然看向無名默默地解釋着,“你所經歷的都是你的一念罷了。入殓村死而複生是我的一念。鳳凰花開為自己心愛之人,讓那麽多人喪命,溪河村為了自己的歡喜,毀了別人的愛情,是你的一念。”
聽到喬然的話,無名竟然沒有一點反抗,好像那些事情,都是她曾經經歷的一樣熟悉,她整個人縮在原地,“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那是以前的我嗎?”
“你不是去了通靈閣想去尋找答案了嗎?這是你內心最想知道的答案。他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告訴了你。”喬然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花展燈熄滅後,坐着渡船離開了幽冥河奔向各自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