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長安
重九華是在黑河最深處發現長安的。
彼時他剛上位不久,把黑河裏所有讓他難受的地方都破壞了個幹淨,除了最深處的那個深淵。
不是不想,而是真的無能為力。所以當他在那裏發現那個半死不活的活物時,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真有意思,那居然是個女人,還是個很奇怪的女人。
重九華不願意讓任何女人離他過近,于是便把那位“請”出了黑河,卻不曾想陰差陽錯之下救了她一命。
女人真的很奇怪,額間的那片紅楓葉顏色很深,重九華認得出那是魔界最重的封印,也是憑着那一點封印重九華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救了位神魔。
那位神魔很安靜從不說話,重九華看着她姣好的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位油鹽不進煩的要死的妖君。
“人生太無聊了,不如給你找點事情做?”那是重九華第一次和她搭話,也是那神魔第一次開口。
“什麽事?”
“本尊知道一個人,你要是能掌控他的話,一定很有意思。”
“我要怎麽做?”
“聽聞情愛難得,但也最容易摧毀一個人。如果可以的話,就讓他愛上你。”
“愛是什麽?”
重九華垂眸笑了:“你恨一個人,胸中就會燃起一把火,要麽先燒死對方,要麽先燒死自己。可若是愛的話,本尊想大概就是你想要拉着一個人,你們一起死吧。”
長安聞聲笑了,笑了良久才答:“行,我答應你了。”
陌嘲風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日,陌家守了無數年的妖域外面都是海域的兵馬。天上的援助遲遲不肯來,而重九華給他的信件上面耀武耀威要他物歸原主。
越是珍重的東西越不能拱手讓人,這是陌嘲風自幼受過無數委屈才悟出來的旁人天生就懂的道理。
越是沒有越是要死抓着不放,他生性懦弱但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固執,比起失去他顯然更怕破損。
陌嘲風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從那天活下來的,他先去了仙界口口聲聲質問他們和時要妖界處處受限,亂時卻要看妖界落魄至此,到底是何道理?
天帝凝神亦質問他身為一界之主私藏神魔又是何居心?
其實能有什麽道理,陌嘲風在那一刻才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荒唐的可笑。
為護妖界衆生他勤勤懇懇将無數孽障關在神魔塔內,可是東海叛亂了。
為保無辜生民,他設停戰區嚴令禁止幹擾西海民衆,可是杜系州背叛了他。為不使前海十四州血流成河,他步步退讓,可那點血該流還是流,晏家兵臨城下甚至打到了妖域底下。
他真的好不甘心,比幼時心愛的那塊玉被砸碎更不甘心。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從一開始就注定保不住,他寧願那東西碎在自己手裏。
陌嘲風再見到那張姣好的臉時,長安還不知道事情究竟敗露到了何種地步。她似乎還沉迷在愛與被愛的游戲之中。
“長安”
陌嘲風輕喚她的名字,在那人溫柔的眼神下低語:“我從一開始就錯了,仙界不肯援手,我啊,終将一無所有。”
“你還有我”長安淺笑着抱住了他,可那抹笑卻死死凝在了臉上,那柄她無比熟悉的煙鬥居然停留在她胸口之上。
尖銳的痛感讓她說不出話來,她渾身發軟,陌嘲風動作無比溫柔将女人攬在懷裏,手上卻催動了萬獸齊喑,無數灰霧被做的栩栩如生,從創口裏穿了過去。
嗓間血水太濃,長安把口裏的血吐出,恰好沾上了陌嘲風的肩頭,陌嘲風死死抱着這個人,他哽咽着開口:“長安,你知道嗎?當一個人只剩下一樣東西的時候。不管那樣東西是他偷來的還是搶來的,還是別人給下的餌,都不可能物歸原主的。”
“你……要我死?”長安有些不可置信。
“重九華要你騙我,你很成功啊神魔大人。你不是為我而死,你是為他死。你知道仙界和我提的條件是什麽嗎?神魔死,他們就出兵。”
“為了贏……你要……我死?”
一起落到肩頭的,還有溫熱的眼淚。陌嘲風感覺得到,但他該說些什麽呢,他又能說什麽?所以陌嘲風什麽都沒說,他只是親了親這人的眉眼。
“那麽,陌嘲風,我只願你……長長久久為……君上,順遂平安不得……”
等長安費盡力氣把那句話吐露完整時,萬獸已然排到了最頂頭的龍,煙霧萦繞出來的巨龍貫穿了長安的心口。于是那個一直溫暖的姑娘失去了她最後一點溫度。
陌嘲風慢慢跪倒在地,他攬着那具屍體一遍一遍重複:“我不要你背叛我,這世間芸芸衆生,誰都可以,除了你,你不行。”
他一遍遍親吻懷裏的女子,他要的東西被他自己砸碎也算是圓滿。
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流淚,痛楚太過真實。一時之痛可以一時落淚,餘下那些便只能被拆碎了撒在他餘生的每一日裏。
重千九來過之後,那些隐痛全部複蘇,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五髒六腑。
理智攔得住他的偏執,卻攔不住他的思念,他無法不想。
安染證實過人命換妖命可行,當初國君與安寧就是這麽換的,但誰也不知道那個人界國君軒轅胤昌是靠什麽做到的,陌嘲風不止一次讓安染去查,但每一次都無功而返。越是觸碰越是想,越是想是貪,近乎瘋狂的思念讓他坐立難安。
到最後,他還是妥協了。
魔界十城在他一手引導之下,以比計劃中更快的速度回歸魔界,重千九這次沒有使詐,雖然十城還沒有正式歸複,但陌嘲風還是收到了一幅圖。
他一刻都不曾停留,按着那副圖找尋過去。卻在南邊發現一處林子,那林茂密深邃,到處都是盎然的綠。
林間偶有小鹿,臨溪汲水并不怕人,這地方很恬靜,讓陌嘲風舒服的連腳步都不想邁,像極了過往長安給他的東西。
地圖标到這林子就算是止了,陌嘲風在林裏兜轉了整整三日還是什麽都沒找到。他失望且燥郁,他沒辦法放棄,可也找不到出路,到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了那些鹿身上。
這次見的鹿與他初來時見的鹿有些不同,他總覺得這次鹿角上多了些東西,使得它們的角在陽光下細細碎碎閃着亮點。陌嘲風盯着那些鹿,直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那些小鹿的角上露出淺藍色微光,陌嘲風方才意識到這些鹿确實不簡單。
林深樹高,小鹿四處撞路,陌嘲風自然而然也跟了上去。他躍過長樹跨過矮叢穿過滑膩的暗澗這才找到了冰冷的寒泉。
小鹿就在這裏停了,陌嘲風穿過寒泉拉出的水幕這才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那是個連空氣都很濕潤的暗穴,陌嘲風立在一個大石塊之上,不多時,四周便亮起了藍色熒光,那是與鹿角一模一樣的光亮。
借着光芒,陌嘲風看到了一抹紅色唇角,在他正前方出現了一位蒙着白色面紗的女子。女子的臉藏的極好,但聲音背叛了她。
“你想要什麽?要來交易嗎?”
陌嘲風很深很深吸了一口氣,他心口發脹就連說話都帶了三分抖。
“姑娘都有些什麽?”
“你要什麽我有什麽。”
“要什麽代價?”
陌嘲風話音剛落,便見漂浮在空中的無數光點聚集在一起照亮了左側的一面石壁,那石壁上面有極漂亮的臉也有尋常的蝴蝶小石塊,甚至還有一對纏滿紅線的手臂,千奇百怪。
“我看上什麽便是什麽。”女子答得漫不經心。
“那我要你的心也可以嗎?”
那些小光點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集到了陌嘲風身側。光點在他身上停留了良久,陌嘲風才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冷了下來。
“好久不見啊妖君大人。”
陌嘲風的心髒随之一滞,他虛握着掌心近乎貪婪的望那個身影,結果下一秒便被無數白色手骨刺入了身子,最危險的那一只白骨甚至破開了他的心髒。
“要我的心當然可以,但代價有點大。今日我心情好,恰好看上了你的命,你心換我心,妖君給不給?”
陌嘲風沒有動,就連顴骨上的陰影也沒有一絲要挪動的意思,他只是笑答:“我給”。
藏在影暗角落裏的長安動手用白骨打穿陌嘲風的肉身将他釘死在左側石壁上。
女子緩緩接近他,又當着他的面摘了面紗将衣裙褪至半腰,在暗光的照耀下,陌嘲風看到了她細膩而又美好的肌體,以及胸口上面猙獰蜿蜒的疤。
“我認識一個人,他說過愛就是倆個人一起死,即便如此你也要嗎?”
“換你心要……我死,換到之後要倆個人一起死,那我一條命能用兩次,怎麽樣……怎麽樣都不算虧。”
心口前面的那只白骨緩緩推進,陌嘲風的眩暈感極重,他下意識咬了一下舌尖才換來點清明。
“若你說的那人是重九華,我要告訴你,他沒死,他過得很好,與他的摯愛一起。”
“是嗎?”
女子勾了勾紅唇,擡手拔掉了陌嘲風心口上的白骨,卻不肯給他自由。
“長安,來日方長,你慢慢給我,且容我慢慢死可以嗎?”
陌嘲風努力往前探,任由白骨刺的更深,他忍着疼總算是夠到了女子的紅唇。
藉由思念之名,吻你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