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飛
重九華一直把那日晏溫的話當成醉話,事後晏溫沒提他也沒當一回事。
所以當晏溫拿出一摞請柬的時候,他傻眼了。
“真要成?”
“嗯,那日夜裏你答應過了。”
“不是,床上說的話怎麽能做數?”
“日子定在三日之後,你這邊想要誰來,我替你發請柬。”
重九華恍若活在夢裏,他立在一旁眼睜睜看着晏溫提筆寫了不少請柬,這才反應過來晏溫是真的認真了。
他們是真的要成婚。兩個男人不僅要成,還要大操大辦恨不能昭告天下。
三日,還有三日就要和這人共度餘生,重九華百感交集什麽都說不出來。還沒等他說什麽,晏溫的請柬就都發出去了,見重九華還是楞楞的,晏溫才笑着吻了吻重九華的耳垂:“行了,高興點。”
“我怕我今日太高興,就活不過明日。”
晏溫知道他在說什麽,仔細把人看過一圈之後才道:“不怕,日後還會有更高興的時日,把你那些怒氣憂恐收一收。拖着多活幾日,至于身上的蠱總會有辦法的。”
“晏溫”重九華輕啓唇角叫他的名字。
“嗯”
“晏溫”
“怎麽了?”
“晏溫……”
晏溫哭笑不得:“高興傻了嗎?”
“我是不是你的配偶?”
“當然”
重九華聞言拱進晏溫懷裏,知道晏溫會留下來陪他走漫長歲月的這一刻重九華渾身都變得柔軟。
雖然晏溫從來不提,但他現在才有點明白晏溫對他的心思。
一直以來,他只以為自己着了魔念着晏溫步步退讓,他只知自己付出妥協全然看不到晏溫對他的隐忍。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晏溫對他亦是如此。
見過光明,卻仍肯擁抱一個滿手血污肮髒扭曲的重九華,這樣好的晏溫,從此以後就是他一個人的了,這份情感溫暖的簡直燙手。
之後幾日晏溫忙的幾乎不見人影。好不容易将山莊收拾的通紅靓麗,卻不曾想他二人婚期前夜大雪下了一整夜。
臘月二四,宜沐浴宜訂盟宜冠笄,宜破土宜遷徙宜裁衣……宜嫁娶。
大雪紛飛,整個山莊的顏色都變得绮麗的起來。白雪壓紅,把那漫山遍野的紅襯得越發紮眼。
莊中小亭設宴,縱是大雪皚皚也阻不住來人的步伐。
安卻骨他們前腳剛到便見晏溫紅袍加身與重九華立在一起,一杯接着一杯和尤蚩黎對飲。
“喂尤蚩黎,我二哥大喜的日子,你省着點灌。”
安卻骨一言未完,就見死蛇一臉哀怨看她的眼神都發直:“仨兒,你冷嗎?”
“啊?”安卻骨不覺好笑甩甩薄衫衣袖:“我都入魔了不怕這個,不必擔心我。”
“那你不冷能不能給我脫件外袍。這一對不要臉的在一起都幾百年了居然還要成婚騙我錢財,我現在可謂是饑寒交迫,又窮又冷,仨兒救我。”
“噗,不至于吧?”安卻骨戳戳在她身側默默撣雪的晏子非:“你看尤蚩黎都這麽大方了,晏兄,那我們這禮還能送的出手嗎?”
晏子非撥弄雪的動作一滞,頭也沒擡淡淡道:“他怕是随了七人份的禮。”
“是啊,晏溫大婚,誰敢不來要是老幺那孫子還在非得把重九華啃的骨頭都不剩,就這麽把咱們六界第一美人拐走太便宜他了。”
晏溫喝的臉都紅了,暈乎了良久才問:“剛剛我們敬到誰了?”
“老幺桃子小鳥釘子都敬過了,該誰了,我想想,哦,是娘子,說起來,晏溫見過良良沒有?”
“跟着你的那個嗎?”
“是啊,你看娘子都有孫女了,你說說你這個死斷袖。現在才成婚,早幹嘛去了?”
尤蚩黎話還沒說完便覺一股寒風刺骨,他當下就打了一個噴嚏:“我要凍死了,說起來我一定要問問,晏溫你們這到底是誰娶誰?一會兒怎麽拜堂?”
身着紅衫的倆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我娶他。”
安卻骨樂了:“啧啧啧,知不知道讓着點媳婦,你們這就不行了,給你們看個示範。晏兄,我們倆個誰娶誰?”
晏子非扶額低語“你”。
“你這個妻奴沒救了,他們都說耳根軟的怕媳婦,你們兄弟倆別一個塞一個的耳根軟,太吓人了。”
晏溫若有所思看了重九華一眼,然後被重九華瞪了回去。
尤蚩黎放棄了晏子非,忍不住賤嗖嗖又問了一遍。
倆人再次異口同聲:“我娶他。”
“我的天”尤蚩黎冷的直哆嗦,口齒不清道:“你們兩個這臭脾氣在床上還不得打起來?這有什麽好争的,誰在上面誰娶誰呗。”
那倆人又對視一眼,有些尴尬都沒有說話。
安卻骨一臉邪笑“哦”了一聲,随後語出驚人:“哈,那就是我二哥娶妻,我見過,親眼。”
“你放屁!”重九華惱羞成怒。
安卻骨沖他扮了個鬼臉。
晏溫一把按住了躁動的重九華,語氣不容置疑:“都別問了,我嫁,是我嫁,他在上面,可厲害了。”
衆人被晏溫深深折服。
只有重九華依舊滿臉怒容兇道:“聽到了沒有。”
安卻骨皮的實在:“那我也見過,就在你伏魔殿王座後面。”
這次不等這對新人有什麽反應,安卻骨就被晏子非拉走了。
“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我教育一下。”
衆人都笑,只有安卻骨出了一身冷汗,晏子非最後一句話還貼着她的耳朵不肯散去。
“來,過來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親眼看到了什麽。”
唉,還特意咬重了親眼二字,要完。
就在他們這幫人嬉鬧之際,重千九也到了。
說來可憐,重九華并沒有什麽熟絡的人,本就只宴請了讀月,不曾想讀月臨時有事,于是便派了重千九來。
多日未見,重千九似乎消瘦了點,手裏還牽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如讀月所言,極有可能是未來的女魔尊。
重千九看着倆人并立,只淺淺道了一句:“恭喜”。
然而無論是重九華還是晏溫都只是客套了一下,點到為止僅此而已。
衆人聚在一起吃喝玩樂沒一會吉時便到了,人界上拜天地下拜高堂再拜夫妻,可到晏溫他們這裏就犯了難。
上有天帝下有鬼王,高堂那是晏子非,重九華自然不肯依,于是倆個人便打算相對而拜。
晏溫剛彎身作揖,便見重九華雙膝入了雪地。
倆人皆楞了楞,就連臨時上場的司儀尤蚩黎也傻了,張口便問:“你們搞什麽?不是站着拜三次嗎?不然你們跪三次,起起落落跳大神呢?”
晏溫眉眼帶笑低頭看了一眼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重九華,他沒有多猶豫掀開紅衫一角跪在雪地裏,重九華當即意會,二人總算有了一絲默契前額觸地對拜三次。
衆人被這對弄的不知所措,倒是尤蚩黎率先背出了賀詞,于是在一衆祝賀聲中這不像話的禮也算是成了。
晏溫尋了個機會單獨與晏子非湊在了一起。
“他仇家不少,如果有需要,再把海域司拿回去有個虛名傍身總是好的。”
“無妨,累了這麽些年歇歇也好。”
晏子非環視山莊良久才道:“你二人,一個聰慧過人一個果敢剛毅,确定要放着大好功業,從此往後就困守在這一個地方兒女情長嗎?”
“現在還真說不準,但總覺得不牽扯那些我們會更自在,以後的事以後再做打算。”
“也好,說來有一個問題你那次沒說實話。”
晏溫頓了頓才緩緩道:“海域與重九華我要哪一個嗎?不是沒說實話,只是此一時彼一時。日後怕是顧不了大局,我得護着他。”
晏子非拍拍這個相識數載情同手足的人:“還記得你我初遇我和你說過什麽嗎?”
“記得,海能納百川,河湖則不然,河湖不納百川,不是百川之過。”這是一句改變他一生的話,晏溫記得很清楚。
可晏子非卻搖了搖頭:“不是這句。”
“言念君子?”
“對,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這麽多年來你都以為重點是溫。但其實我說的是玉,玉可溫亦可冷。願你從今日起,冷暖皆随心萬事有依仗。”
晏溫垂眸,睫毛在紅光照耀下折出來的影恰好遮住了那顆淚痣,他沉默良久才笑道:“我知道了,大哥。”
與此同時,安卻骨也被重九華給攔住了。就在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為一時失言就要被殺人滅口之際,重九華瞪着她冷聲脫口而出:“對不起。”
哎,安卻骨一時間有點找不着頭腦。
“我那時不該殺你。”
重九華居然在和她平心靜氣的道歉,安卻骨覺得這世界有點不太正常。
倆個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安卻骨才反應過來“哦哦,我二哥讓你來的?”
“不是”重九華頓了頓才接着道:“我只是覺得,你對他挺重要。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對你們造成的傷害也永遠無法彌補。我欠你們,他日若有需要,我重九華必将盡我所有償還。”
“行了行了,別說了。”安卻骨有點欲哭無淚:“二嫂,對我二哥好點吧,若再敢負他,我們就一起算總賬。”
安卻骨話還沒說完便聽得空中傳來幾聲厲叫,她一仰頭卻看到了一只散着銀光的巨獸從他們頭頂浩蕩擦過。安卻骨定睛細看才看出來那巨獸居然是由許多小獸構成的,那些小獸喑啞啼叫着在山莊上空來回飛轉浩大又美麗。
安卻骨不知道其間意味,但重九華卻待不下去了。他倉皇轉身在人影錯落裏尋到了那一個紅衫人。
燈火萬丈,萬獸騰飛,那一個人眉眼如玉立在紅光中仰頭看着巨獸,見他來了才露出了笑意。
重九華加快了腳步,狠狠将晏溫箍在懷裏。
“這樣,算不算它來?”
“我想它會知道,你殺它究竟是為了什麽。它會明白你的保護,所以你也要明白,為你而死,它從未後悔過。”
“重九華,它一直看着你。”
重九華也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那個巨大的魇獸,他眼眶熱得厲害心頭也直發緊。最後才盯着晏溫白淨的臉試探道:“你知道了什麽?”
“全部。”
重九華說不出話來。
“你的好與壞,你的掙紮與不安,我都知道。”
“我們還有個禮節沒完成,洞房吧,就現在,我等不及了。”
“現在?”晏溫有點訝異,他話剛落就被重九華裹着一身酒氣吻住了唇角。
“我等不及了。”重九華把人拉進了他們的喜房內,一面扒那件晏溫制給他的衣物一面親吻晏溫還一面含糊不清的說了些什麽。
晏溫頭腦發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借着勻口氣的空擋突然發狠把重九華按在榻上。
他目光灼灼盯着重九華一字一句道:“重九華,我只說一遍,你給我聽好了。”
重九華還沒從情欲裏掙脫出來,紅眸迷離也細細的看晏溫。
“他要你做一個無血無肉的尊主,但不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對不對?你好好活着才是對他最大的抗争。重九華,那些恐懼和疼痛都已遠去,你已經長大了。”
“而我愛你。”
“我只說這一遍,以後還敢和我叽歪這些有的沒的我就……你……這是……哭了?”
晏溫楞住了,他從未想過重九華也會有這樣安安靜靜流淚的時候。
果然啊,有多兇惡就有多可愛,有多殘忍就有多幼稚,有多強硬就有多柔軟,這就是重九華。
重九華沒有說話,拿袖口遮住了微微泛紅的眼圈,任由淚珠往外滾。
晏溫強行扯開那只手臂,随後擡手抹掉重九華突如其來的眼淚,他附身湊下去在那人柔軟的左耳旁一字一句道:“算了,我還是再說一遍。”
“重九華,我愛你,好壞都好,做你自己我來愛你。”
重九華一直沒有開口,只等情緒平穩下來之後才翻身把晏溫按在身下:“你既然占了面子,我就要占裏子。”
“行,都哭成這樣了我可不敢欺負你,你來。”晏溫笑。
重九華沒有說話,想用行動來證明到底是誰娶誰。
“等下,我們還有合歡酒沒喝。”晏溫喘着氣提醒。
“不喝了,我們合歡就夠了。”重九華答。
愛是你,恨是你,執念是你,餘生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