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知所蹤【五】
安卻骨似乎被觸到了什麽開關,在這個雪夜裏,反反複複就那麽幾個字,說個沒完沒了。把晏子非的名字一聲一聲喊的百轉千回。
晏子非低着頭笑了,還沒來得及開口答話就被帶着點冷氣的唇角堵住了所有。
安卻骨狠狠親了他一口才分開。
“但是只要一想到你的以後,我就很難過。我也希望你能夠平安喜樂啊,這可怎麽辦?”
晏子非避開了這個話題,眼神一下子變得危險了起來:“我這人向來說話算話,勸我一句三天,沉迷美色七天,不如你算算色令智昏的我該讓你躺多久好呢”
“這麽厲害啊”安卻骨頂着一張通紅的臉,有點不太好意思,但奈何想作死的心情大于天,張嘴便是一句調笑:“我可真是怕死你了,行吧,體諒一下老爺爺先預約個七天的吧。”
晏子非默默笑了,二人半笑半鬧間說了不少話,但大都點到也就止了,大家心知肚明很多問題不是嬉笑倆句便能過去的。可事已至此,就算過不去也只能用這些笑語來粉飾了。
畢竟,也沒有多長時間了。
現在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如同偷來搶來的一般,僅是彼此珍重相愛都唯恐不及,誰都不舍得把時間浪費在那些未來的痛苦之上。
就算是砒霜毒酒,如今也一口悶了,是死是活他們都認。
晏子非把話放的夠狠。不過,安卻骨還沒怎麽躺,晏子非他自己就在榻上躺了不多不少正好七天。
畢竟,冬天到了老爺爺也是要冬眠的嘛。
等晏子非醒來的時候,安卻骨圍着他都快笑瘋了。
“啧,老爺爺躺了七天呢。”安卻骨特別壞的加重了七這個字。
晏子非也無奈,遮着眼睛低低的笑了:“能和我們家祖宗申請重來一次嗎?保證超額完成任務。”
“駁回”安卻骨老臉一紅,堅決而又殘忍的拒絕了他。
“為什麽啊?幾百年等這一頓葷,祖宗也太冷血了。”晏子非在她掌心畫圈。
安卻骨想了想反問:“這麽可憐啊?可是老爺爺年紀大了肉吃多了傷身吶。”
“什麽老爺爺,我家祖宗年芳十八,我怎麽着也就是個垂髫小童吧?”
安卻骨被這人的不要臉吓到了,一時間有點口不擇言:“你家垂髫吃肉啊怎麽小小年紀不學點好,就知道想釵裙”
事實證明,和晏子非你來我往逗來逗去确實是一件會上瘾的事情,安卻骨原打算問他正事,結果這話題扯起來就沒完了。
最後,安卻骨當機立斷湊到晏子非臉頰上親了一口以家裏窮只能聞聞肉味為由結束了這個話題。
玩起來就跟一對傻子一樣,安卻骨反應過來才覺得有點羞恥,她利落滾上床提腳揉揉晏子非的肚皮正色道:“問你件正事。”
“什麽”晏子非懶得連眼睛都沒睜。
“關于百妖淚,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以什麽方式集到的”
盡管安卻骨問的小心翼翼,可晏子非還是猛的睜開了眼,他喉頭直發哽:“怎麽突然問這個”
果然啊,其實安卻骨已經做好了準備,最壞最壞是殘殺無辜,她輕輕握住了晏子非的手:“無論如何你告訴我。哪怕你有天大的罪孽,也該有半邊天是要放到我身上的。”
晏子非表情有些不自然,很明顯不太想提這些事。可他不提,安卻骨卻不能不問。她太明白了,眼下百妖淚就是個騙局,若晏子非真動了那方面的手腳,她今日不問,日後遲早會爛在這個人心裏。
她怕極了這些積累下來的東西會帶着那顆心一起腐爛,所以,不得不問也不能不問。
安卻骨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自然些:“那年中元節,有個女鬼找上了我們的門說是要報仇。陌嘲風告訴我,你這葫蘆裏裝着的每一滴眼淚背後都有這樣的冤魂,是這樣嗎?”
晏子非的手指慢慢收縮,安卻骨知道這不太正常,因此她依舊溫柔誘導着:“晏子非,你要相信我。你信我足夠喜歡你,無論你做過什麽,告訴我。”
那雙眼睛裏燃起的溫度,讓晏子非一眼心悸。
他垂眸想了很久才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對不起丘裳。”
安卻骨想起了那個被開膛破肚的女鬼,那日夜裏,那女鬼可謂是罵的花樣百出惡毒至極。
怪不得,以晏子非的脾氣,竟都隐忍了下來。
想到這一層,她不免又多了點心疼,真的,無論如何,她都接受,無論多少罪孽,她都心甘情願去背負。眼前這個人找了她八百年啊,她甚至不敢細想那無數個日夜裏他是怎麽過的。
她是命賤福薄流離孤苦,可晏子非又比她好過多少?
“那年秦不周給我指了一條道,我急昏了頭只想着如何去取并未考慮手段。那時丘裳與一個名為顧說的蛇族公子心意相通。可那公子在蛇族地位非同小可。人妖之戀一朝敗露,幾位大族長便明裏暗裏動作不小,但到底都被顧說給攔了下來。”
“尤蚩黎本家就是蛇族,整日将那位小輩的事當笑話在我耳旁講。我只當這是一次機會,想辦法接近那樣的小輩根本不成問題。”
安卻骨沒有開口只是蹭到了晏子非旁邊默默聽着那故事,直到晏子非将裏面的勾扯牽挂都講清楚了她還是沒有緩過勁兒來。
“所以,丘裳居然是死于自裁”安卻骨有點瞠目結舌,把後半句話給生生咽了下來。到底是有絕望,才能親手給自己開了那麽大一個窟窿啊?
晏子非有些僵硬點了點頭,話語裏多了些落寞:“顧說娶妻是權宜之計,他打算以成婚來讓族長們放松警戒,然後再假死出逃。但是大婚前夜蛇族出了點事,丘裳在人界等了一整個日夜,只當顧說是不想來了。”
“次日我找到了丘裳,同她講顧說成婚的事,若她想去,我便帶她去。”
安卻骨捋了捋前因後果便也明白了晏子非在這裏面到底做了些什麽,接近一個蛇族公子太容易了,以晏子非的才智要讓他信服也不是什麽難事。
他只需鋪開一張大網,以人性為餌,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丘裳在愛意裏面沖昏了頭腦,愛人背離的痛苦讓她失去了理智,而晏子非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将那股怒火引到顧說身旁。
顧說情深,沒想到自己擁吻着的愛人手裏藏着一把匕首,所以當匕首刺入胸膛之際也沒能反應過來,只是望着那張美麗的臉,連一句為什麽都問不出口。
那時候的晏子非雖然得到了第一滴百妖淚,但卻被顧說臨死前的目光刺入了魂魄。
有什麽東西轟然坍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
安卻骨太清楚這個人的本事了,他既要做便絕不會留下任何把柄,至少不會留下讓一個小丫頭都能輕易抓住的把柄,再給她四處尋仇尋到現在的機會,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性了……
“丘裳會以那種慘烈的方式自盡”安卻骨見晏子非臉色越發不好看,默默黏了上去才接着耳語:“你是不是和她坦白了?”
“嗯”晏子非收起拳頭悶聲悶氣吭了一下。
然後,然後丘裳便哭哭笑笑抱着顧說的屍體,從百層樓閣上一躍而下。
閣樓下面有個長杆,長杆上尖下圓連接着滿世界的紅色緞子,丘裳這一躍,前心穿到後背,腹部開了個大洞卻沒能落到底。
與她一起的顧說肉身被毀消散于無形,于是只剩她一人,挂在長杆上,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安卻骨滿心狼藉說不出話來,只能一下一下安撫着晏子非的情緒。
“這些事情并不美好,所以不太想讓你聽。”晏子非露出了一絲苦笑:“我也不太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是傻子嗎?別說這種話啊混蛋。”
安卻骨眼圈通紅哽咽了良久才一字一句道:“過往那麽多年,你一直正氣凜然為生民立命,我自然是喜歡的。很喜歡很喜歡的,我喜歡的人這樣好,我可以出去和別人吹三天三夜不打草稿的。”
“但是啊晏子非,若有一日,你滿手血污世間再無人敬你愛你,那你就盡管回頭,我一直在,我替你把手擦幹淨,我會擁抱你,我偏要你。我不怕旁人怎麽看,這事,能過便過,不能過你也不許記着。”
“旁人怎麽樣,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只要我的小夫君是一直一直平安喜樂的。”
晏子非一直看着她,臉上的線條都柔軟了起來,他擡手在那張爬滿淚水的臉上搓了搓,随後才把那人死死攬在懷裏低語:“話真多啊你,吵死了。放心吧,秦不周不許我動這種歪心思,這輩子做過的虧心事,也就只有這件了。”
“做的再多我也不怕。”
“是啊,小祖宗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
“我怕。”
安卻骨打斷他的話,很低很低的說了倆個字,晏子非一時間沒聽清反問道:“什麽?”
“我怕你受傷了,天界不行妖君不行,重九華不行我也不行誰都不行。”安卻骨拉開了倆人的距離拿指尖狠狠戳中了晏子非的心髒。
“無論是身體還是這裏,就連你自己也不行,不管你是為了什麽,哪怕是為了天皇老子也不行,聽到了沒有”
“可是,你比天皇老子重要多了。”
“老祖宗的話都敢不聽了”安卻骨皺起了眉。
晏子非笑了,彎着眉眼,拿唇角在安卻骨鬓角柔軟的頭發上碰了碰。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