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五】
又失敗了。
晏子非立在戰圖前沉寂了良久說不出話來,底下衆人倒是吵吵嚷嚷議論紛紛,有主戰的有主和的面上皆是愁容。
上次婚宴議和與那妖君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陌嘲風這幾日嚴防死守北海不給他們半點機會,任憑他怎麽敲擊都難以取勝。
畢竟,尤蚩黎在西海的兵尚且不能動,眼下湫和也不知所蹤,真正掌控在他手裏的兵馬滿打滿算也只近一萬,而那邊卻是養兵蓄銳多年光是北海前沿便排布了倆萬。
雖說晏子非奪北海的戰役總以敗北告終,但陌嘲風的處境也并沒有那麽樂觀,重九華帶兵圍了妖域日日猶如孤魂野鬼般游走在妖域主都,只等一個時機。
要是妖域的駐防再出點岔子,那妖君可就不只是後院起火那麽簡單了。
因此陌嘲風也沒大意一面提防着重九華,一面和他在海域上膠着,一心二用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把南海怎麽樣只能是守着北海死磕,細算下來雙方竟是不相上下,只能僵持不下在這裏一日一日耗着。
晏子非心知眼下這戰再耗下去也無非是個倆敗俱傷,無論到最後贏的是誰都是一場大損耗。
“要我說,此戰就不該打,海域獨立這麽多年大家都相安無事,他陌嘲風□□撒鹽閑的蛋疼憑什麽要我們作陪”
“确實是毫無意義,可不打怎麽辦?他日海域再歸妖界,豈不是又要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那就戰!”
“戰什麽戰一群莽夫四海失了倆海怎麽戰要我說議和才是上策。”
“我也贊同。”
“他陌嘲風狼子野心,還議議他二大爺的,還不如出去同他們拼命!”
“拼什麽?對方人馬足而且……”
争執聲越來越大,甚至還有幾個暴脾氣的動起了手,場面亂糟糟一片,雜亂無章的吵嚷猶如一把利刃一點一點刺入了晏子非的太陽穴。
“行了”
晏子非總算忍不住了,一揮袖底下幾個将士便被粘住了嘴。
這些人在軍中地位極高,大都是從之前那次戰争中存活下來的。少說也跟了晏子非幾百年,對他們這位将軍的脾氣也很了解,紛紛大眼瞪小眼默默收起了武器,齊刷刷看着晏子非。
晏子非見他們冷靜下來了,當即解了禁術,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們要做的從始至終都是維持海域獨立,可只靠武力征戰是行不通的。”晏子非目光沉沉道出了心中所想:“我們需要第三方勢力。”
底下沉默良久才冒出了一個聲音:“雖然重狗圍了妖域主都,可顯然妖域駐防更勝一籌這麽多天沒有半點成效,妖域裏面人心惶惶,底下探子說客玄楚穆前幾日親自露過面來安撫民心。”
“是啊,而且重九華到現在還占着東海,魔界怕是指望不上……”
“魔界不行那就換個旁的。”這些問題确實都在點上,晏子非自己也是一頭霧水眼下也說不出什麽好計策,一語過後也沒打算多談,只叫這幾個好好安撫軍心又囑咐幾句關于排兵布陣上的事便草草散了。
六界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在晏子非腦海裏來回流轉,他尋着這些關系一路向下,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他必須要把那看似一團亂麻的關系理成一張網。
沖突的背後總是利益,在錯綜複雜的利益網之下要怎麽樣才能來釣一條大魚呢?
晏子非還沒怎麽想便覺太陽穴那裏落了一雙手,他沒有睜眼無聲無息任由安卻骨按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上方才傳來一個聲音“雖然很想再給你按按,但是我的手快要掉了。”
“噗嗤”晏子非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安卻骨見他笑了,索性将腦袋靠在晏子非肩上。倆只手伸的極長,穿過去握住了另一雙手,凄然道:“酸了”
晏子非睜開眼任勞任怨握住了安卻骨的手,指尖揉捏着那副有點細薄的手骨,順帶還低低嘲諷了一語:“你啊,真是太不可愛了。”
“是啊,那大哥就把我們倆人份的可愛一并攬了吧。”
“攬不了,太辛苦。”
“看吧你自己都不可愛。”安卻骨将手抽回懶懶散散道:“說起來,若哪日得空了我們一起去吃包子吧。”
“好”
“還要去放紙鳶疊紙鶴做紙燈。”
“為什麽都是紙”
安卻骨異常惡劣拿手蹭蹭晏子非的下巴,上面已經冒出了點小刺頭,安卻骨憋着笑作了一手好死:“那還不是因為你不讓我給你剪胡子,那我就只好剪紙玩了。”
果不其然,晏子非起身反手便一把鉗制住了她胡作非為的手:“還敢提這事啊你”
安卻骨吐吐舌頭繼續折騰:“哎哎說好一件事只能追究一次,之前都已經挨過揍了。”
“我說過嗎?”晏子非欺身過去笑問。
“說過的。”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記得?”
“老人家記性不好,可以理解。”
晏子非不知想到了什麽,黑色眸裏劃過了一抹亮光,安卻骨原想再說些什麽,可話還未出口便被一個輕柔的吻給堵住了。
一吻過後晏子非狠狠抱住了她,在她頸間落下輕飄飄的倆個字“謝謝。”
安卻骨拍拍那人肩膀老實道:“不客氣,應該的。”
“這麽不謙虛”
“大哥教得好!”
“再胡說八道吃了你啊!”
安卻骨笑的連腰都直不起來,一口氣都喘不勻便急着說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太好吧?”
這人腦子裏到底都是些什麽啊,晏子非被氣笑了:“還敢跑,給我站着。”
就在二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時候,一個小妖闖進來活生生被吓出了四重奏:“公子啊,仙界出事了。”
見有外人突然進來了,安卻骨吓得臉上發紅默默從晏子非背上跳下來,晏子非人模狗樣理理衣衫輕咳了一聲,溫聲道:“怎麽回事”
那小妖擡起纖細的觸手摸了摸腦袋,等心情平息下來之後,這才實現了四聲歸一:“昨日仙界有場大宴,原本奉命獻舞的幾個仙瑤出了事,天帝大怒下命徹查結果抓到了十幾個鬼魄。”
鬼魄晏子非有些訝異,這個當口秦不周又想幹什麽?
“接着說。”
“那十幾個鬼魄似乎是習魔咒走火入魔了被抓到時已經失了神智,天帝見審不出什麽便下令将它們流放于九天之外。”
流放
晏子非指尖輕點桌案,只憑倆個字他便嗅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之前在腦間平鋪開來的網似乎就此有了結點,有點可依,便能釣魚了。
秦不周啊秦不周,千年萬年懶得動彈,眼下才真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一鳴可真真是太及時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繼續藏在仙界,這幾日仙界有任何異動都要告訴我明白了嗎?”
“明白。”
那小妖擡頭挺胸一臉滑稽,安卻骨只消一眼便認出了這位不就是當初給她擡轎的那一位。
啧啧,六界能混三界,真是了不起。這樣想着安卻骨目光裏便多了幾分意味,可不曾想那小妖也悄悄摸摸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還有事嗎?”晏子非忍不住開了口。
“啊”那小妖立在原地躊躇了片刻之後一溜煙跑了。
我的乖乖,那小妖心跳得極快。
這不是妖君夫人嗎?怎麽這麽快就和他們海域公子湊一起了,真是大王被妖姬所禍,國将不國也!
小妖百轉千回的憾恨心事他們是不得而知了,安卻骨見晏子非面露喜色,心下篤定這次來的是個好消息。
“現在什麽情況?”
“好事”晏子非總算是露出了一點帶着輕松的笑意,他尋了個地方坐下慢慢解釋“你知道的,仙界規矩多結構也複雜。雖說是天帝一個做主可一旦遇到大事,他一個人決議旁人雖然嘴裏不敢說什麽,但明裏暗裏的小動作不會少。”
安卻骨頭腦轉的很快,當即接過了話頭“我明白了,剛剛那小鬼說的是流放,這很明顯是妥協之後的結果。”
“就是這裏”晏子非唇角勾起一抹笑:“天帝的手段一向幹淨利落,可這次卻沒有趕盡殺絕。一代天帝做出了退讓,看樣子仙界內部的隔閡怕是會先放一段時日了。”
“可是,只是這麽一件小事,不代表仙界那群人就會任由天帝插手我們的戰事吧?”
晏子非勾唇笑了,眉目很是好看:“無論是海域被陌嘲風吞并還是妖域改朝換代,都會使仙界對妖界的控制力變低。天帝自然不想看到這種情況,至于絆着他的那些老東西,他們既有妥協之意那我們只需要在背後推一把。”
“怎麽推”
答案就在嘴邊,但晏子非沒能說出口,見他突然沉默了,安卻骨也大抵明白他的顧慮。
那些鬼魄用魔咒擊殺仙瑤,誰都會往重九華身上想。
再者,重九華現在一腳占着海域主域一腳又圍了妖界帝都。
若能再添一把火,仙界完全有理由懷疑他的意圖,魔界發展可以,可發展到這種程度絕對不行。
若仙界能以鎮壓魔界為由來平息這場戰争,那對他們來說就是絕佳的機會。
只是,重九華腹背受敵難免引火上身,晏子非這份為難,為的是屍骨未寒的晏溫,難的是進退不得的戰局。
安卻骨十指交叉又握住了他的手:“雖然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麽道理,但妖域的防治我自幼便看得懂。既然能破第一次一定也能破第二次。我會給重九華寫信,告訴他妖域的駐防如何破,到時候妖域必然大亂。他日若仙界向魔界發難,我們無論如何保他一命。”
“就算是替二哥做……”安卻骨的聲音越來越低,話到最後居然沒了聲響。
晏子非也沒有說話,只是摩挲着安卻骨的長發。
二人相對無言,只依偎在一起,像極了倆顆根脈相接枝桠厮磨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