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四】
“鬼王,這次遣出去的鬼差都沒有回來。”
“又消失了?”秦不周猛的從書案上爬起來,漆黑眸子凜凜掃過孟婆,當即翻身落地冷冷道:“到底怎麽回事”
見他拿出了正形黑衣女子也斂住了形骸附身一字一句道:“和之前幾個鬼差一樣,還是在返回冥府的時候遇到了襲擊。”
秦不周沒能控制住怒意一拂袖書案上的話本便摔了一地,他目光沉沉聲調驟然拔高了幾個度:“前前後後二十三個,一個都沒回來,到底是誰在尋我們鬼界的茬讓謝必安範無救再去查,這次若再查不到就讓他們也跟着滾蛋。”
“是”
鬼界剛改制不久,眼下幾大駐地都明裏暗裏往冥府安插眼線就等着挑秦不周的刺。
可偏偏在這種時候鬼界接二連三出事,北方那邊有鬼習魔咒的事剛壓下來沒幾日,冥府又遇上了這種事。也怪不得一向懶散平和的秦不周都會發這麽大火。
孟婆心知秦不周郁悶實在不想觸這種黴頭一語過後便行禮打算離開,結果還未邁開步子又被叫住了。
“等等,我有個想法”秦不周冷峻的面目在綠色鬼火的照耀之下更顯棱角,他摩挲衣袖上的花紋兀的淺笑道:“那些鬼差消失的地方雖然不一致,但也并非毫無規律可尋對吧”
孟婆想了想坦言道:“你是說它們都不在靈渠密集區嗎”
“是啊,這就沒意思了。本王給他們鋪了那麽多靈渠不用,為什麽耗費心力走那種地方”
秦不周靠着書案垂着腦袋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才擡眸又囑咐道:“讓那哥倆去妖域附近的城鎮看看,我就不信他們殺得了鬼差還能殺得光散魂不成。”
“有這閑心管老子閑事的無非妖域陌嘲風魔界重九華倆人罷了,眼下妖域是大亂之地,讓小黑小白睜大眼睛好好查。散魂雖然易散,可總有那麽一倆個惡靈會成為漏網之魚盤亘在人界。”
孟婆還沒來得及應聲,屋外便傳來一個微微透着點歡脫的聲音“鬼王大人,屬下有要事禀。”
“來的正好,進來吧。”
于是,門便開了,一黑一白倆個男子肩并肩進來了,只見兄弟倆個一人一頂官帽,黑衣提的是天下太平,白衣提的是一見生財,黑衣服那位身後還鎖着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
秦不周大喜拍拍黑無常的肩指着那惡鬼問道:“八爺好樣的,這怎麽回事?”
那位被點名的無常垂眸冷冷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面無表情将長鏈一甩,于是身後的惡鬼便被拖至秦不周腳下。
秦不周等了半天,可那位黑衣八爺只冷冷瞥着腳下惡鬼,張開嘴幾經醞釀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行了行了,我來吧”一直在他身後的白衣謝必安看不下去了了,他對這位沉悶寡言的兄弟也是很服氣,一側身便擋在了他前面頂着一張笑臉侃侃而談。
“爺,近日陸判官說是生死簿上有不少人陽壽未盡但是屍體都快爛了,于是就讓我們哥倆去查一下,這一查可不就捉到了個好寶貝一刻不敢耽擱屁颠屁颠就給爺送來了。”
黑無常聞言微微皺住了劍眉,看了一眼還在他前面說的停不下來的白無常,到底沒有開口。
秦不周真的是服了他們倆個,扶額輕嘆了一句“小白,講重點。”
那位大舌頭白無常被提醒了一下總算是想起了什麽,擡手抹了抹殷紅的嘴角繼續道:“哎,瞧我這記性,說了這麽多,重點還沒講呢。我們按生死簿查到了人界一座城池這厮就在城內作惡擾的是人心惶惶,我們原打算設計生捉它沒想到它……”
“鬼差”範無救也受不了他,冷冷吐出了倆個字,範無救面色一向冷清一開口皆是寒氣,謝必安當即便禁了聲,沒敢再多說一句。
“到底怎麽回事”秦不周立刻抓到了重點。
“魔”黑無常惜字如金又蹦出了一個字。
果然,與魔界有關。
可是他鬼界向來與旁人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會和魔界有瓜葛呢?
“尊”
見範無救又蹦出了一個字,秦不周可算是明白了。如果是重九華的話,那一切都講得通了,他們不是說重九華瘋了嗎真瘋假瘋先不說,至少那人殺紅了眼的事他是清楚的。
一條線在秦不周腦內迅速串聯起來,幾個鬼差出現在靈渠稀薄區,然後它們遇到了重九華。鬼差和大部分散魂被殺的連渣滓都不剩,但是,有法力高深一點的惡鬼躲過了一擊,然後在重九華注意力被分散的一瞬間逃了。
那麽這條線的源頭到底在哪裏?
為什麽要出現在靈渠稀薄區到底哪裏出了錯
秦不周眉眼一跳想到了什麽,慌忙一揮手于是整個天地便完整出現在了他眼前,錯綜複雜的金色線條連接着密密麻麻的凸點網住了整片大地。秦不周盯着其中一塊金色密集區一寸一寸的放大。
直到整個房間都充斥着金色線條還是不夠,秦不周一遍一遍模拟着鬼差的路線,一點一點對照着靈渠往過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秦不周的目光才突然停留在一處地方,他拿指尖再放大數倍之後這才看出了端倪。
“怪不得”秦不周自語出聲:“這麽多年了,居然有人敢在靈渠上動手腳,真是好大的脾氣。”
秦不周揚了揚下巴囑咐道:“小七小八,這倆個樞紐被換了位置你們兩個即刻去修複。至于這惡鬼,孟婆你帶走把它交給陸之道。”
“是”三人齊齊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秦不周翹着二郎腿一側身便又躺在桌案上,他閉着眼陷入了沉思。
靈渠被動了手腳,所以他的人就那麽毫無知覺被送到了重九華面前,冤有頭債有主,那人是料定他會去尋重九華啊。
一整條線穿下來源頭已經很清晰了,畢竟受益最大的那一個究竟是哪位,他一清二楚。
這可真是好得很吶,先是用魔咒煉鬼,再是傷他鬼差,樁樁件件下來無非是想拉他下水,幾次三番被人觸及底線,秦不周就是天大的脾氣眼下也忍不了。
他們鬧歸他們鬧,可秦不周卻從未動過那方面的念頭。
所謂戰争,自古便跳脫不出土地權力資源美人。
論土地,他鬼界地域遼闊哪一界都比不得。論資源,鬼界不是惡鬼便是煉獄,就算拿來也毫無用處。
若論美人,天地良心,他秦不周行的正坐得端,哪怕天大的美人來他們酆都那都得蛻皮扒骨猙獰可怖,時日一長他對皮囊自然而然提不起任何興趣。
要說和美人發展點什麽感情方面的東西啧,秦不周懶懶伸腰,世間情愛大都要死不活,他看着只覺膩歪又瘆得慌,打死他都不想碰那種東西完全沒興趣。
算來算去,只剩下權力一項了,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秦不周就來氣。
想當年,他也是一個大好青年啊,幹點什麽都樂得自在,自打被那倆老東西連哄帶騙當上這狗屎鬼王之後,看看他過得都是些什麽日子
想了良久,秦不周更加堅定了自己不淌渾水的決心,任他們你死我活,他秦不周,說不插手就不插手。
今日妖君一再招惹他,那他禮尚往來殺幾個妖立威也便罷了,至于多餘的事情,他懶得做也不想做。
想到這裏,無數問題便都迎刃而解了,秦不周慢慢平息了下來,他睜開眼使了個法術随手拿起一本話本。
就在這時,一抹綠光飄到他身側,秦不周懶懶散散展開掃了一眼,當即吓得把書都丢了。
要死要死,秦不周猛的翻身,捏着那張紙反反複複看了幾十遍才肯承認這個事實。
當年晏子非帶着一身狼狽來找他的時候,秦不周甚至懷疑他被什麽東西奪舍了。
當年的晏子非目光裏面都是灰燼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戾氣。
那副神态,是他手下哪怕從十八層烈獄裏走過一遭的惡鬼都沒有的絕望。
“天上地下,我哪裏都找過了,你這裏是最後一處。”
“你只需要告訴我,那該死的命盤到底有沒有辦法改”
“你瘋了”秦不周瞠目結舌。
“我受不了一遍一遍看着她死,若有,你告訴我。如果沒有我便同她一起死,他日你別來碰她魂魄,我們死在一道亦是圓滿。”
“不是,你前幾年不是說不找你那小娘子嗎?你又去找她了?”
“嗯”晏子非從嗓間擠出幾個字“可我放不下。”
放不下,當年他就是被這一句話沖昏了頭腦,一時口快才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可誰能想得到,只在古卷軸裏出現過的東西居然真的能被那個男人弄到手。
真的集齊了?集齊了,怎麽辦?
秦不周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當真是世間萬物,不及那一點執念啊。
算算日子那丫頭又快十八了,要是被發現一切都只是一場謊言,那他豈不是會被大卸八塊。
秦不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他別無他法只能盡力補救。
那小娘子的命他管不了,那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一件事了。
仔細想想妖君要收複海域,最不想看到這種事的晏子非若排第一,那排第二的怕就是天上那位恨不得五界勢均力敵然後鬥得永無寧日的天帝了吧
平息這場戰争。
若真的能平息下來,那也算他最大的誠意了。至于晏子非認不認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秦不周思索片刻,當即捏了一個決低聲道:“郁壘,幫我把所有習過魔咒的鬼怪送來酆都,小心行事,還有,先別和神荼說。”
語畢,一小團綠光便以極快的速度飛出了窗縫,秦不周有點心浮氣躁,他提筆想要給晏子非解釋但終究還是沒能落下一個字。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晏子非在這件事上這樣執着,秦不周不确定當初那點予他生機的希望一朝化為幻影所帶來的失望他還能不能承得起。
秦不周嘆了一口氣,對于那個執著的瘋子他是真的心服口服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