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壽
酆都,冥府內,萬千青火将那一小塊空間照得悠悠泛亮,就連席地而坐的倆個人臉上青青紫紫的傷口都被照的無比顯眼。
此刻兩個人都不太好,看着對方滑稽的傷,臉上都繃的很緊。
秦不周難得遇上對手剛開始還挺高興,可這妖天天找事幹架,一來二去的他都快被煩死了,這不,一言不合二人又不大不小的鬥了一次,結果還是倆敗俱傷。
不過,還好這次沒之前幾次那麽拼命,雖然腰側被妖焰灼傷的地方還是火辣辣的疼,但好歹不是什麽太重的傷,反觀晏子非也沒那麽好,手腕上通紅的符咒還在流轉到現在都沒下去。
“唉”秦不周嘆了一口氣,總算是願意好好說話了:“都說了這事本王管不了,海域這些日子都亂成一鍋粥了,你一個領主什麽都不管天天往我鬼界亂跑什麽?”
晏子非目光沉沉,将只有掌心大小的棺材又拿了出來:“人死為鬼,轉生往複之事你不管誰管”
“你講點道理行不行?”秦不周瞥了一眼晏子非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人死為屍,屍滅成鬼,你拿妖術把人護的死死的,魂魄鎖在肉身裏哪個鬼差能勾出來”
“這麽說,魂魄還在裏面”晏子非盯着那口棺材,似是要把棺木盯穿,如果晏逐亂的魂魄還在,那麽她還能感受得到自己嗎?
“在也沒用,被鎖在肉身裏的魂魄沒有五感,只會被困在一個又一個淩亂的噩夢與虛空之中。”
“而且時日一長,但凡你的妖法出一星點差錯,肉身就會頃刻化為齑粉魂飛魄散再不入輪回,到時就是天羅神仙下凡也沒用。”
秦不周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說話好煩,一下子說了這麽多,秦不周覺得自己有些口渴,随手招來一壺酒水便往嘴裏灌。
魂飛魄散,晏子非度量着這四個字,他沉默着思索了片刻,越發覺得胸悶氣短,毀損晏逐亂的肉身,他是真的舍不得啊。
越想越愁,晏子非沒有說話也默默化出了一壇酒,自顧自的喝着,秦不周也懶得管他,于是倆個人便一言不發各喝各的。
也不知道這詭異的情景過了多久,直到自己那一壺酒都快見底了,秦不周才舔舔唇角看着晏子非的酒漫不經心問了一句:“你這棺裏的是你什麽人”
“吾妻。”
看着也不像個情種啊,秦不周忍不住啧啧倆聲:“大椿愛上蜉蝣,你這是太浪漫還是生病了?既如此不如換個蜉蝣看看,管他什麽情愛至深,過個幾日也就忘記了。”
“忘不了。”
真的忘不了,再換一個人又能怎麽樣,不過是對着另一張臉換種方式訴說罷了。
晏子非放下了酒目光裏滿是哀傷:“如果我把屍……屍首燒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入輪回道再生為人”
“理論上來講是這樣的,但也許是十年也許是百年,這個就得看她這一生的孽障了。”
“時間不是問題,我等得起。”
秦不周實在饞的受不住了,伸手将晏子非的酒撈了過來,仰頭便喝,不得不說這妖的酒很純,香的不得了,一大口下去舌頭都辣的打結。
爽!舒服!快樂!
秦不周盡量讓自己吐字更清楚一點:“願意等你就等,癡男怨女大都如此,看黃泉那裏有多少鬼魂執著于此就知道了,寧願受着百年千年的苦也非要等一個人,值不值當那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秦不周頓了頓又灌了一大口酒這才接着道:“不過事先說好了,鬼魂轉世就算真的轉生為人,前塵往事也會忘得幹幹淨淨,容貌亦是千變萬化,若命格太出挑就連性格都會變,也就是說那完全是另一個人,唯一不變的不過是個虛無缥缈魂魄而已。”
晏子非聞言苦笑了一聲轉手又拿出一壇酒與這前不久還刀槍相見拳腳相加打的要死不活的鬼王一起痛飲。
“你這夫人,年芳幾何”
“十八。”
“這就叫紅顏薄命啊”秦不周舉酒和晏子非碰了一下随手指了指棺材:“不知是什麽樣的美人,打開看一眼呗。”
晏子非将棺材收了起來,只道:“不是什麽美人,不過是很普通的人罷了。”
“那就該是性情出衆,端方溫正了”
晏子非垂眸頓了頓,不禁又想起自家祖宗,她那個人啊,能哭會鬧幼稚又調皮哪裏是什麽端方溫正之人?
“她啊,壞得很,小祖宗一個。”
“既不漂亮也不溫順,那你喜歡她什麽?”
晏子非想了很久很久都沒想出什麽所以然來:“不知道,也許是一物降一物,蒼天派她來降我的吧。”
秦不周覺得自己簡直是閑出毛病了,才會陪一個毫無關系的人蹉跎時光,不過時光嘛,怎麽蹉跎不是蹉跎,于是當即便也釋然了,陪着晏子非做起了酒鬼
許是酒太烈,鬼王也有些醉了,喝到最後居然搭着晏子非的肩膀低語:“人海渺茫,你找不到一個陌生人的。”
“我相信我們有緣終會再見,找不到我便一直找下去。”
秦不周忍不住低笑出聲:“哈哈哈,緣分你花上數十年去尋她,好不容易有點眉頭了,她在那邊早已為人妻為人母,怕是孫子都比狗跑的快了,你又能如何?”
晏子非沒想到這層,一時間僵在了原地硬沒能扶住鬼王,于是秦不周就直直摔到了地上,還沒叫喚幾聲便懶得動彈了,索性躺在地上哼哼:“所以要是有個标記就好了。”
晏子非聞言附身下去揪住了秦不周的領口:“你說什麽?”
“傳聞妖族心頭血可留存上萬年,而且心頭肉與本體有悸動聯系,若是能留一抹入魂就好了,只是力度可不好把握,深一寸要命淺一寸沒用。”
話說到這份上,晏子非算是明白了,他剛打算道謝,卻見秦不周眨了眨眼,臉上都是醉意,他從地上爬起來颠三倒四的走路“我喝多了,喝酒真是太誤事。”
晏子非一時間不知說什麽,那秦不周似是真的喝糊塗了,又無比突兀的說起了什麽人界女子重名節,若被不負責任的占了便宜,免不了要哭鬧上吊,生死簿問題太大幾大駐地就會三番四次的查,煩都煩死了。
秦不周行為怪異,晏子非實在分不清這人是真醉還是假醉,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又帶着晏逐亂回了東海。
多一寸要命,少一寸沒用,晏子非細細掂量着那話,還是忍着痛從心口挖了一小塊肉出來,正好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可晏子非還是疼的身上發軟耳間轟鳴。
他只顧着自己的極限全然忘了光有心頭肉是不夠的,重要的是血肉入魂啊。
該死,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混沌了,就在迷亂之際有個白影扶起了他,心口有一絲涼意蓋住了猙獰可怖的痛感,意識一有好轉晏子非便握住了那雙手:“晏溫幫我。”
“我在,大哥你有事慢慢說。”幸虧自己來得巧,晏溫後怕的後脊發涼,他晏氏三人,如今只剩他們倆個了,晏溫實在不敢想象,如果晏子非再出什麽事,他該怎麽辦?
可晏子非顧不得這些,他只是急切道:“扶我起來。”
晏溫很想勸他有什麽事先把傷弄好再說,可當他看到晏子非的眼神時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能盡力替晏子非穩住傷口。
晏子非拿起桌上一個水晶碗,心頭肉放在碗裏也不過小小一塊,晏子非慘白着臉撐着一口氣将那塊肉用妖法攪成肉泥直至血液充盈了整個碗這才停了下來。
心頭肉與本體間的悸動聯系在此刻發揮到了極致,晏子非硬生生出了一身虛汗,下唇險些被咬破,晏溫縱是用盡全力也止不住噴湧而出的血。
“大哥,這樣不行,我們先療傷好嗎?”
晏溫急得恨不得多長幾只手,可晏子非卻無動于衷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棺材。
此刻棺蓋已經啓開了,晏子非小心翼翼把裏面的人抱在自己懷裏,他一手端着碗,直到這時晏子非才明白秦不周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個普普通通的魂魄,鬼界上下都接觸的到,印記自然不能做的太明顯,可若是太隐蔽,它日找人一旦出了差錯,駐地那邊翻案複查,怕晏逐亂在鬼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晏子非想了想,最後掀開了晏逐亂的左臂衣袖,從手腕到小臂中部止,晏子非拿手指蘸着自己的血肉一遍又一遍的描繪,他很細心的描着,直到晏逐亂的手臂上多了一個小飛龍模樣的印記這才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晏溫的妖法源源不斷渡了過來,晏子非覺得自己好受多了,他摩挲着晏逐亂的臉最後在她唇上深深烙了一吻這才把晏逐亂又放回了棺中。
妖焰也跟着落棺,晏子非就在棺前站的筆直,他的心頭肉跟着晏逐亂,被燒灼的感覺伴着悸動一起傳了過來,給他那傷痕累累的心髒又添了一股疼痛,可晏子非感受不到。
這一瞬間,所有的疼痛加起來都不如心中滔天的不舍,想到晏逐亂徹底走了,晏子非就心痛的難以呼吸,他無數次張嘴又無數次深深呼吸,竭盡全力的話到嘴邊也不過一句。
“仨兒,我們沒完。”
晏溫在一旁瞠目結舌,他不知道晏子非在鬼界遇到了什麽,但此番火葬晏逐亂,來的太突然了。
晏溫滿目狐疑,眼看着晏子非支撐不住了,晏溫也沒有多問只劈手将晏子非打暈拖到床上替他處理心口上的傷。
其實此番他回東海,是有要事來禀,本來想着若是運氣好,他便能親口告訴晏子非了。
仙界撤兵了,帝君親自出面協調倆方,妖君最終同意協和,妖海和令他已經看過了,只要他蓋章簽字,海域從今以後便獨立于妖域之外了。
他們的內政他們自己做主,不會有神魔塔不會有妖域欺壓更不會有讓他們不得不跪地服從的限制。
當初跪下來求他們的海妖們日後就可以過安生日子了。
他們鬥了那麽久,耗費了那麽多精力與心血,如今終于有了結果。
那些長眠于地底的将士或許可以真正安息了。
他們是沒贏,可是他們亦沒輸,他們無愧于心,無愧于民。
只是,晏子非大概也不會在意了,今日沒能傳達出去的喜悅,怕是今後也再無法傳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