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盡不知年【五】
“你說什麽”晏子非覺得自己腦子脹痛的有些不正常,他站起身顧不上頭暈眼花,只看晏溫腳下一動,便橫在棺材前面,他護着那口棺材目光兇惡的猶如一匹餓狼:“你別碰她。”
“晏子非,死者為大,讓仨兒入土為安。”
晏子非聽不進去,他只是看着晏逐亂忍不住伸手摸着晏逐亂冰冷的臉喃喃自語:“別玩了,快點起來吧。”
“她死了。”
晏子非随手撿起一壺酒,繼續灌,仿佛只有依靠着那點不清醒他才能活下去一般,晏溫忍無可忍一把将晏子非提了起來,沖着他的臉就是一拳:“你醒醒,晏逐亂已經死了,若不是你拿妖法拖着,如今屍體都該爛透了,你能護她多久”
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晏子非總算是有了一星半點的清醒,他悵然若失立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才問了一句:“她真的,不會再起來了嗎?”
“是”
晏溫錘了錘晏子非的胸膛:“你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快點醒醒吧,東海還需要你。”
“她打小嬌氣,又是怕疼怕黑怕髒的,讓她下葬,要葬到哪裏去?地底太黑東海太冷,我怎麽下得了手”
“晏溫,你叫我怎麽舍得?”
他們二人相識多年,晏溫從來想不到晏子非有一天會把自己那點脆弱赤裸裸的拿出來,晏溫看了一眼棺裏的人溫聲道:“她現在不會疼不會冷也不會怕黑,子非,你們緣分盡了,你放她走吧,肉身不死她怎麽去鬼界”
鬼界
晏子非的眸子突然亮了亮,他抓着晏溫的肩膀聲音都帶着些顫栗:“仨兒是人,她的魂魄還在對不對”
絕望之中的希望總帶着些癫狂,晏溫從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羁絆可以到這種地步,他知道自己攔不住,于是沒再遮攔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那些無比荒唐又無比危險的想法。
“只要魂魄還在,她就有機會再生為人對不對”
晏子非知道自己很荒唐可他停不下來,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晏逐亂就這麽死了他說不出來自己到底是舍不得還是不甘心,但他真的堅持不下去了,那些東西日日夜夜折磨他,他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像一團泥一樣爛死在東海的某個角落裏。
只要魂魄還在,那終有一日他們會再次相見對不對?到時候他還有機會把來不及做的事情一件不落的補回來是吧?
晏子非猶如久溺之人,在水裏無所依傍哪怕拼命掙紮仍不能阻止水漫肺腑,可眼下有浮木出現了,看似為他鋪平了道路,可誰又能說得清前面是什麽
不過,縱然前方是洪水猛獸萬丈深淵,他也非走不可。
晏子非幾乎沒有猶豫,他将棺木合好用妖法縮至掌心大小,小心翼翼托着那口棺材生怕把裏面的人磕着碰着。
“你去哪裏?”晏溫下意識攔住了晏子非,随後才意識到自己這問題問的有些蠢了,他默默縮回了手只囑咐道:“傳聞酆都鬼王深居簡出一向不喜交際,冥府守衛如何暫且還不知道,無論如何不要沖動。”
晏子非應了一聲便離開了,臨行之前似乎想起了什麽,驀然回頭,沉默了良久這才又折了回來:“落英堂那塊匾後面有我決意讓位于你的文書,海域領主的章就在我房裏,至于東海主上的印章應當在仨兒那裏。”
“大哥”晏溫指尖泛白擠出那兩個字之後就再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旁人的命我實在顧不來,這裏的一切就都交給你了。”
“別。”
“算我求你”晏子非眉目冷冽看着晏溫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算我求你,無論如何別讓那麽多将士白死。”
晏溫苦笑:“我何德何能”
“你有德也有能,至于旁的事我沒辦法指手畫腳,你自求多福吧。”
語畢,晏子非便再沒多說什麽,晏溫看着那個蕭瑟入骨的黑色身影慢慢離去,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都化為了最後的囑咐:“鬼王姓秦,名不周,诨名負子,嗜酒如命不喜交際不見外客,傳聞說他披頭散發,紅衣綠垮衣生藍花腰有金鏈……”
直到那個身影走遠了,晏溫這才收了聲,晏逐亂的死他始終難辭其咎,如若他二人就此陌路,他也無話可說。
這或許是他能替晏子非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晏溫朝着晏子非離去的那個方向穆然下跪附身行空首禮。
晏子非是晏溫第一個友人,現在想來也許也是唯一一個,他想起了他二人初次相遇時的場景。
“海能納百川,河湖則不然,河湖不納百川,難道是百川的錯嗎?他們不容你,無非他們淺薄罷了。”
“你沒有名字不如我給你一個吧,我姓晏,你若不嫌棄便跟我姓,曾經有位故人日日在我耳邊念叨什麽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那,晏溫如何?”
晏溫喜歡自己的名字,當初一字一頓學着念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很美好的名字,只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他到底沒辦法成為這樣的人。
晏溫沒再多想只按晏子非的吩咐将東西取走之後才又趕往鬼魅林一帶,眼下時候正好,晏溫頭也不回便鑽進了一間在林中顯得極為突兀的竹屋。
房舍中燃着幾簇純色妖焰照明,裏面倒是幹淨整潔桌上還熱着一壺茶,直到晏溫倆杯茶都下了肚,才有人推門而入。
“晏溫”
那人醉醺醺的擠了進來,晏溫忍不住惡心,但還是站起來扶了一把,來人很瘦,瘦的面容發黃又難看,一副酒氣熏天的樣子倒也罷了,關鍵是人也不甚老實,見晏溫去扶便順勢攬住了他。
“歐陽大人,只是探問妖君的大本營是虛是實而已不必如此拼命吧,難不成歐陽大人貴為長老卻連這點小事都問不出來”
晏溫臉上都是假笑,笑的他自己都惡心,可這妖卻不識擡舉非要往晏溫脖子上湊:“你過來,咱們在床上說。”
晏溫眸中有寒意一閃而過,他默默拉開了距離,看着那人還算是中規中矩的回了一句:“我不好男風,需要時間準備。”
“哈哈哈……哎呀呀”那人笑了一會之後一把握住了晏溫光潔的手腕:“有什麽好準備的,到底是誰在求誰?想來你也是被逼急了謀條活路罷,你若是……”那醉鬼話說到一半忍不住打了個酒嗝:“若是跟了我,保你一命又有何難”
“是嗎?”晏溫沒有動只眯眼看着自己手裏的獵物緩緩道:“那可不行,陳老也在等我呢,我再不過去怕是歐陽大人你也不好交代吧?”
“那孫子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還敢吃裏扒外!”這位叫歐陽的醉鬼實在等不及了,他就不信晏溫這樣沒皮沒臉靠着皮相取悅旁人的貨色還能翻了天不成。
他看着晏溫,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把這樣的美色拆吞入腹就激動的腳都站不穩,他的手貼上了晏溫的腰,見晏溫毫無反抗的意思便更得意了。
“告訴你也沒什麽,大本營是虛的,至于真的設在那裏,就看你表現了。”
這人臉上的□□遮都遮不住,晏溫面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他緩緩伸手拂過那人的後背:“哦是嗎?”
“既然如此,那就恕不奉陪了。”晏溫緩緩收尾,音色清冽的有如冰山下的寒泉。
話音剛落鲛绡便驟然成形,看似柔軟的鲛绡刺穿了這人的心髒,如此也罷,再加上鲛绡通體泛藍流光溢彩,這一下晏溫用了十成十的妖法,縱使刺偏個一星半點也無所謂,這妖□□結成的冰錐照樣能把五髒六腑紮個通透。
那人一臉不可思議,指着晏溫一口一個賤人的罵,可晏溫依舊笑的溫和:“您給的條件可不夠本,仔細想想,最先發現歐陽出事的該是陳老,可誰都知道您二人素來不和,你猜他會不會替您申冤報仇呢?”
那妖氣的渾身顫抖:“你這個賤人,不得好死。”
晏溫沒有收斂,只把鲛绡猛的取了出來,于是這位傳聞中狂妄自大喜好美色的妖界長老就這樣散的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生無形死無魂,生生世世永無重現之日。
盡管已經很小心了,可血還是沾到了衣服上,晏溫面不改色做好這一切之後才打算将房舍給燒幹淨,結果還沒踏出房門,房裏純色妖焰卻在倏忽之間都熄了。
于是整個房舍便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晏溫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他呼吸很緩,可不多時這房裏便又多了一份比他快了幾個節奏的呼吸。
晏溫還沒來得及摸出鲛绡房裏的妖焰便又一個接一個亮了起來,只是這一次,那些光簇通體發紅,顯得整個木屋都詭異到了極點。
就在晏溫喝茶的那個桌前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坐沒坐像癱在椅上,慢條斯理倒茶,用的杯子也還是晏溫使過的那個。
重九華一身紅衣被紅火照亮,鮮紅的不像話,許是被衣服襯的,重九華的膚色也慘白的有些不正常。
晏溫如鲠在喉不知該說些什麽,二人相顧無言,重九華自己坐夠了喝飽了,這才不知道從哪裏掏出個東西,看都不看便丢給了晏溫。
這一次晏溫倒是接住了,可那東西的觸感讓晏溫心底發慌下意識松開了手,于是那東西便在地上散開了,晏溫被上面的點點血痕震驚到了,他彎腰将那東西慢慢撿起來。
那是一頭長發,他上一次摸這頭發也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前。
晏溫當即楞在了原地,他是欺騙是利用是背叛,可他從沒想過要她死。
“你……”晏溫覺得自己的舌頭有些打結:“你殺了她”
重九華把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淺笑着回了一句:“二公子哪裏的話,殺她的人,分明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