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出了溪川城大門，一顆心也平定了大半。
“這裏已經離溪川河不遠了，”簡雲感受到背上的夏小五氣息越加萎靡，她急道，“小五，你要堅持住。”
水鬼不可一日無水，夏小五已離水三日，若非她修為護體，怕是早就被陽光炙烤得灰飛煙滅，但此刻她也不好受，離水的痛苦加上未好的舊傷，已将她折磨得極為虛弱。
聽了簡雲的話，她掙紮着睜開眼睛，低聲嗯了一下。
終于，一行人看到了潺潺流動的溪川河。
一向冷靜的月季也忍不住高興道：“到了！”
距離不過百米，只要再有片刻時間，她們就能送夏小五入水。
“你們逃得掉嗎？”
一道暴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與此同時，狂風自背後襲來，吹動了衣衫，缭亂了頭發，衆人心中大感不妙。
月季回頭看了一眼，見謝天師正飛速趕來，她咬牙道：“小雲，先帶小五走！”
一向喪喪的杜鵑破天荒地爆發了熊熊戰意：“我們攔住他！”
這些往日裏對自己的妝容要求細致到每一根發絲的女子們，如今她們卻毫不顧及被風吹亂的頭發，各個化為骁勇的戰士，從路邊搬起石頭就往謝天師身上砸。
“去死吧你！”
謝天師怒喝一聲：“找死！”
他已不再顧忌，道袍一震，一股強烈的力量向四周蔓延開來，震得月季一群人倒飛出去，跌在地上，難以爬起來。
見簡雲還在帶着夏小五逃跑，他冷笑一聲，對準簡雲的腿部，隔空一甩拂塵。
霎時間，一股無形的力量打在簡雲的小腿上，打得她整個人往前倒去，夏小五也跌在地上。
簡雲想爬起來，但腿部的劇痛讓她毫無起身的力量，她只能大喊道：“小五！快醒醒！溪川河就在面前了小五！！”
“快逃啊小五！”
“快逃！！”
所有人的聲音仿佛化為了一股力量，讓夏小五恢複了意志，她早已沒有了力氣，身上疼痛不已，但在衆人的聲援下，她終于伸出了手，向着不遠處的溪川河爬去。
謝天師悠閑自得地走向夏小五，帶着傲慢的俯視，嘲笑道：“白費力氣。”
他伸手向着夏小五抓去。
卻在這時，一道冰冷的殺氣從身後襲來。
謝天師立刻收回手，回身一甩拂塵。這柔軟的浮沉像是化為了有生命的千萬根鐵鏈，一部分纏住偷襲的刀，一部分狠狠擊打在勞管家身上。
勞管家猛地噴出一口血，整個人被打飛出去。
“自不量力。”謝天師目光冰冷，他拂塵一甩，刀被扔了出去，鐵鏈又化為了柔絲。
他又轉身看向夏小五。
夏小五依舊緩慢地向前爬着，她指甲裏全是土，指尖血肉模糊，但依然堅定的向前爬着。
謝天師看着她，仿佛看着身陷囹囫的蝼蟻一般。他向着夏小五走去，卻感到腿上一沉，是緊抱住他腿的宮良玉。
宮良玉雖人比花美，但怎麽說也是八尺男兒，即使謝天師本事再高，但本質上也是凡人，一時之間也難以掙脫一個成年男性豁出性命般的力量。
謝天師惱怒，這些人真是一個個打不死的小強似的，他雖不懼，但無比心煩。
“放開！”
“放你個大頭鬼！”宮良玉喊道，“你還是積點德吧你！”
眼看着夏小五越來越靠近溪川河了，謝天師心中有些焦急，他不欲與宮良玉纏鬥，直接舊計重施，甩出拂塵，隔空向着夏小五打去。
卻在這時，一個人影從旁邊沖了出來，他覆在夏小五身上，代替她硬生生受了這一擊。
夏小五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一片濕潤，她餘光一掃，滿眼猩紅。猩紅的血液從肩上流落，流進溪川河裏，滴答滴答的，在水中彌漫消散。
“活下去吧小五，”宗信溫柔的笑聲在耳畔響起，“要好好活下去啊小五。”
随後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夏小五推入了溪川河。
“住手！！！”
謝天師目眦俱裂，他俯下身，一掌重重地打在宮良玉背上，将他打暈過去，随後迅速跑向溪川河。
可此刻河中哪還有夏小五的身影。
他又氣又急，也顧不上其它了，直接跳進水中，追了上去。
然而，他剛一入水，成群結對的魚蝦水草向他襲來，這些都是生活在水中的精怪，都是在夏小五的庇護下，在水中安居樂業，連人形都無法幻化的小妖小怪們。
若是平日裏，他們見了謝天師得繞着路走，謝天師見了她們，收都懶得收。
可此刻不同了，夏小五重傷在身，他們或為了報恩，或為了多年的情誼，紛紛奮不顧身的向着謝天師打去。
謝天師不斷地揮動拂塵，可打飛了一批又有新的一批，一批接着一批。
這群精怪們像是不要命似的，将謝天師團團圍住，從四面八方向他襲去，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不懼怕任何一次反擊。
鯉魚精小雨怒道：“你丫的欺魚太甚，我們和你拼了！”
醉酒的老蝦揮舞着酒瓶子緊跟其後，向謝天師砸去。
謝天師煩不勝煩，他眼睜睜地看着夏小五的身體慢慢地沉入黑暗中卻無能為力，最後只能跳出水面，再做打算。
與此同時，賈大人終于趕到了，他看着零零散散，暈倒一地的人，急忙尋找宗信的身影，見還在，勞管家也在，一直吊起的心也放了下來。
他裝模作樣地問道：“那個水鬼呢？”
謝天師俯首看着看似平靜的水面，冷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我沒有得到水鬼，你也別想得到宗信。”
賈大人臉色一僵：“你什麽意思？”
謝天師轉頭看他，冷道：“既然是合作，那就得講究雙贏，還麻煩大人将這些人帶回去，逼水鬼現身。”
賈大人沉吟片刻，說道：“帶宗信主仆回去即可，這些女人在溪川城有很多簇擁，若是再引起意外就不好了。她們既然暈過去了，就讓她們待在這裏好了，等到事情結束後，咱們再慢慢向她們清算。”
謝天師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只要宗信在，他就不信逼不出夏小五。
離開前，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溪川河，目光冰冷又貪婪。
縱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你都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
集市上，所有人被逼着蹲下身，手抱在頭上，不允許有一絲反抗，違者直接殺無赦。
賈大人坐在監察位上，謝天師站在旁邊，官兵将刑場層層圍住，正中央，是被綁在柱子上的宗信和勞管家。
賈大人掃了一圈，說道：“此人與水鬼有染，已堕入鬼道，本官将以火刑燒之，以儆效尤。”
宗家是溪川城出了名的富裕家庭，宗家人也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扶危濟困，往年但凡有大災大難之時，宗家每每都會慷慨解囊，盡其全力幫助受災受難的百姓，名聲極好。
所以當賈大人說要燒死宗信時，原本還屈服的衆人立刻躁動了起來。
賈大人見狀立刻厲聲道：“誰若是不服，誰若是膽敢反抗，則與妖魔無異，以火刑燒之！”
在死亡面前，人終究是會服軟的。
雖然心中不忿，但看着身旁的妻兒老小，大夥兒終究還是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賈大人冷嗤一聲，這群賤民就是欠收拾。
早屈服不就好了，非要搞一些小動作。
他的得意與威嚴在這一刻達到了巅峰，他迎着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喊道：“既然無人有異言……”
“誰說沒有異言！”
一個人的聲音或許會很微弱，但一群人的聲音卻足以震懾整個集市。
衆人驚詫之餘，回頭望去，只見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們相互扶持着，虛弱卻又傲然站立在人群之外。
他們身上都帶着傷，卻依舊堅定地向前走着，所過之處，跪着的行人無不退讓。
“誰說我們沒有異言？”牡丹緊盯着賈大人，冷冷道，“你妄圖用武力鎮壓我們？我告訴你，你想得挺美，但你就是個屁！我們會怕你？”
被她扶着的宮良玉：“嘿——tui!”
“與妖魔無異？你才是最大的妖，最罪惡的魔！”牡丹一字一句怒斥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破壞水壩，引發水災這件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倒打一耙，誣陷小五這件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危難關頭你選擇袖手旁觀，而你口中的妖魔，水鬼卻為了救人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這件事？”
她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我們統統都知道。”
“你瞞不了這天！你瞞不了這地！你瞞不了在場所有人！”牡丹的聲音越來越憤怒，越來越激昂，“你才是最大的妖魔！你才是最應該被火燒死！”
賈大人臉色沉到幾乎要滴墨，他屢次放過她們，可她們卻不思回報，真是冥頑不靈的刁民。
他毒蛇一般的眼睛緊緊盯着牡丹：“這麽多年了，你是第一個敢當着我的面，這麽說我的人。”
牡丹冷笑一聲，絲毫不懼：“那只能說明你聾了。”
賈大人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道：“你找死！”
牡丹目光堅定，沒有絲毫閃避：“那就用我們的鮮血為你打開十八層地獄的大門吧！”
兩人互相怒視着對方，一個身着官服，一個滿身狼狽，但隐隐之下，狼狽者更勝一籌。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着這場無形的鬥争。
卻在這時，一陣掌聲突兀地響起。
“我得為你們鼓掌，真的，”謝天師滿臉贊嘆，“不怕死的人，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
牡丹笑道：“你以後會見到很多次，凡人畏死，可凡人也不畏死。”
謝天師強調：“火燒刀砍，必死無疑。”
簡雲：“你可以殺死我們，但打不倒我們。”
“好，好，好！”謝天師怒極反笑，“既然你們這麽想死，那就一起去死吧！”
賈大人怒喝道：“把這群無知無畏的妖孽壓上邢臺！”
“不用你們押，我們自己走！”
牡丹一群人上了邢臺，整理好衣裳，盤膝而坐。
勞管家神情複雜，勸道：“各位，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保命去吧。”
牡丹搖了搖頭：“這一切出自我們的心意，我們遵從本心而行。”
勞管家還想說什麽，被宮良玉打斷：“宗信不要緊吧？”
這三天以來，宗信傷勢不斷，縱使是鐵打之軀，也招架不住，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只是笑一笑，搖一搖頭也用盡了全力。
月季展開折扇，擋住自己的半張臉，遺憾道：“可惜沒有琵琶，不然死之前我非彈奏一曲不可。”
杜鵑取出梳子，兀自給自己梳頭發，也有些遺憾：“今天出來得匆忙，都忘了做美甲。”
牡丹取出小鏡子，給自己梳頭發，笑道：“還好我随身帶了鏡子，到了黃泉路上，依舊最美。”
“從今以後我就是黃泉路上第一花魁了！啊，對了，”牡丹從懷裏取出一些香囊，分發給各位，“大家聞香識人，都別掉了隊。來生，咱們再相遇。”
簡雲握緊旁邊母親的手，笑道：“是啊，咱們黃泉路上做個伴，來生再重逢！”
宮良玉雙手合十，虔誠拜天：“老天爺保佑，希望我來世也最美！”
牡丹一怒：“你說什麽？我才是花中之魁！”
她話音剛落，就見剛剛還哭唧唧的一群姐妹們都在乞求老天爺保佑，保佑她們來生最美。
牡丹：“……”
這群可惡的人！竟敢妄想她的花魁之位！
大膽！
一群人在臺上又哭又笑，看得底下的人神情越加複雜。
謝天師望了望天，見無任何異樣，頓時心煩不已。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豁出去了：“時辰到了。”
賈大人巴不得宗信趕緊去死，他立刻道：“行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