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九月十一號這天,正午的天空萬裏無雲,碧空如洗,溫暖的光從天而降,落到人身上,留下陣陣暖意。
今日天氣正好。
溪川城市集正中心,所有的百姓幾乎都來到了這裏,比肩接踵,一眼望去,烏泱泱的一片,但不同于往日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大家一反常态的,又十分默契的保持着安靜。
特別是人群正中央,市集之上還安置了一個斷頭臺。
這斷頭臺已經二三十年沒有用過了,尖銳冷冽的刀尖上鏽跡斑斑,猶如行将就木的枯樹,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結束自己的生命,卻又給它平添了一些恐懼,像是鳶肩豺目的老人臉上擠滿的幹癟的皺紋,當它看向誰時,仿佛那人下一刻就會命喪黃泉。
衆人安靜之餘,心中又感壓抑。
直到午時三刻,一陣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
所有人循聲望去,只見賈大人騎着高頭大馬,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驕傲的向着人群正中心走去,所過之處,行人自動退讓。
這顯然再一次讓賈大人感受到了面子,他仰着下巴,嘴角微微挑起,用眼底餘光俯視着其他人,帶着不屑與譏諷。
在其身後,是同樣騎着馬的謝天師,再之後,便是一串長長的衙役,他們分成兩列步行前進。在隊伍正中央,一位形容枯槁,面色萎靡的女子被押送着前進。
她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厚重的鐵鏈像是最盡責的衙役一般束縛着她的雙手雙腳。她每走一步,鐵鏈就在地上摩擦一步,聲音如鐵鏈一般厚重。
除此之外,她身上貼滿了黃色的符紙,這也讓圍觀的百姓們知道——此女,便是溪川城縣令親自認證的溪川河惡鬼。
今日午時三刻,她将于市集問斬,以此來償還她身上的深重罪孽。
一下子,民衆的意願被激發了出來,特別是在水患中遭遇損失的百姓們,更是怒發沖冠,若不是懼怕官兵們手上無情的刀劍,怕是要沖上前去将罪魁禍首撕扯成碎片。
一時間,夏小五被千夫所指。
果真是愚民。
賈大人心中不屑,但做戲做全套,他高高在上地擡了擡手,又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他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此人便是那水中惡鬼——夏小五,她作惡多端,為禍溪川城已久,只是我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屢屢放縱,卻未曾想到,她不思回報,毫無悔悟之心,甚至還膽敢引發水患,傷人性命。”
“為了大家的安危,為了溪川城的的安寧,我以陛下親點的縣令之責,将其問斬。”
義正言辭的言語仿佛真的讓他成了為國為民的好官,他也似乎真的得到了百姓們的擁戴。
“沒錯!砍死他!”
“惡鬼不除,我溪川城難得安寧!”
“砍死他!砍死他!”
“讓他斷頭!讓他去死!!!”
一瞬間,聲嘶底裏的聲音遍布整個集市,所有人的情緒全部都被調動了起來。
賈大人頗為享受的聽了好久。
當初他本想做商人,掙大錢,但商人再闊氣,也不及做官來得微風,于是他四處打點,甚至不惜以身犯險,頂替上位。
初時,他尚且擔心東窗事發,整日裏如履薄冰,但好在打點到位,一直未曾被人發現。漸漸地,在權力的熏陶下,他不再惶恐不安,也開始坦然自若的享受起權力的快感。
就比如現在,一呼百應不過是揮手之間。
賈大人看了看天空,見時辰将到,便下馬走向監察桌。
沒走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從兩邊人群裏踉跄着向他跌來,他下意識接住。
此刻賈大人心情正好,本想好官做到底,準備問候一下有沒有受傷,卻沒想到那人用手帕捂着臉,滿臉屈辱地喊道:“啊!幹嘛呀!你怎麽耍流氓!”
賈大人聞言一愣,剛準備脫口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裏,上不得,下不去,頗為的無語。
“你!”賈大人梗着脖子開口,卻沒想到話被打斷。
那人泫然欲泣,一副要尋死的模樣,大喊道:“你對我耍流氓!你耍流氓!我不活了!!!”
聲音之凄慘,一下子傳遍整個集市。
賈大人這才透過手帕看清面前這碰瓷的人的模樣,正是醉夢樓的花魁牡丹,也是前幾日跟他唱反調的人。
好大的膽子!
賈大人怒從心起,正欲喊人将她拿下,卻沒想到被突然從人群中沖出來的人推攘了好幾下。
“你幹什麽?你怎麽能對牡丹姑娘做這種事?”
“你一個縣令,怎麽能對女子做出這種惡心事?!”
一時之間,人群潮湧,各種人從人群裏沖出來,沖向賈大人。他們各個人高馬大,雖然賈大人也很肥胖,但在他們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衙役想上前阻攔,但是一下子湧動的人群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此刻已經都不知道是誰擠誰了,大夥兒亂成一團,将原本的秩序給沖散得一幹二淨。
襯着這股動亂,早已潛伏在各處的簡雲等人立刻進行下一步行動。
簡雲心疼不已,但時間急迫,她必須保持理智:“小五,我們該怎麽做才能救你?”
夏小五虛弱道:“把我身上的符紙都撕掉,去溪川河。”
“好!”
“咱們邊走邊撕!”
簡雲同月季等一衆姐妹們立刻護送着夏小五往人群外離開。
謝天師被瘋狂的人群擠得怒從心起,但他大庭廣衆之下,他不能出手,一旦傷了人,失了民心,之後借民願的計劃就很難完成。
如今之計,只能依靠賈大人的力量。
但他怎麽就這麽蠢呢?
謝天師惱火不已,卻在這時,他敏銳地注意到有人在帶着夏小五離開。
他大感不妙,立刻高聲喊道:“賈大人!水鬼……”
話未說完,突然被一道屈辱的聲音打斷:“啊!幹嘛呀!你耍流氓!!!”
謝天師立刻轉頭一看,正是剛剛碰瓷了賈大人的牡丹。
他怒道:“又是你!”
牡丹本用手帕擋着臉,垂眸哭泣,聞言她擡眸看向謝天師,又伸出食指,輕輕地将手帕往邊上推了推,露出揚起的嘴角,她目光冰冷得不像流過一滴眼淚,低聲冷笑道:“去死吧你們!”
“找死!”
謝天師怒目圓瞪,舉手欲打,卻被早已等在一旁的人給攔住了。
那人正是當初拜宗信為師,學習廚藝的狗蛋,他墊着腳,在人群中冒出頭,他擒住謝天師的手腕,用盡力氣逼着它保持原位,随後高聲喊道:“他們打人了!天師打人了!!”
“兄弟們——!!他們欺負咱們醉夢樓無人啊!!!”
“他們今日能欺負咱們,明日就能欺負你們!”
“狗官!你們欺人太甚!把我們當猴耍!我們和你們拼了!!!”
“打呀——!!!”
謝天師被趕來的衆人推攘毆打,為了防止他施法,他們将首要目标放在了他的拂塵上。
看着無法動彈的謝天師,牡丹毫不畏懼地迎上了他仿佛殺人一般的目光,甚至還十分挑釁地踹了他一腳。
之前踹了那狗官一腳,現在又踹了這妖道一腳,前幾日受的氣也算是還了。
現在,就看簡雲和宮良玉他們能不能将救下小五和宗信了。
牡丹擔心地望向人群之外。
*
另一邊,大牢內。
興許是對自己的權力和本事過于有信心,又或許是對于自己出行的排場有很大的執念,賈大人并沒有安排很多人看守宗信。
在宮良玉金錢大法的攻勢之下,他和勞管家以探監送飯之名順利入了大牢,見到了宗信。
一看到遍體鱗傷的宗信,勞管家的眼眶立刻就紅了。
他是看着宗信長大的,心中早已将他視為己出,平日裏,衣食住行,大大小小各方面,無不操心。他端着一顆老父親的心,卻見到了被折磨得氣息萎靡的宗信,這怎能讓他不心疼?不痛恨?
他眼中帶着殺意,低聲罵道:“狗官!”
宮良玉立刻上前替宗信解開繩子,宗信整個人一下子摔了下來,幸好宮良玉眼疾手快,才将他穩穩接住。
這麽一折通,宗信也醒了,他睜開眼,見是勞管家和宮良玉,立刻虛弱卻急促道:“小五,別管我,快去救小五。”
宮良玉安慰他:“你要救,小五也要救,你就別擔心了,牡丹她們已經去了。”
他笑道:“咱們醉夢樓裏可都是一群智勇雙全,有勇有謀的女子,放心交給她們吧。”
聽他這麽說,宗信這才放下心來。
勞管家警惕四周,上前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立刻離開,出城門,離開溪川城。”
宮良玉側身讓宗信躺在他背上,他點頭:“好。”
“走?你們走得了嗎?”大門處,獄卒滿臉得意地笑道,“早就知道你們會來這出,我特意在這裏等着你們呢!”
宮良玉也不急,他笑道:“這位兄弟,你可是收了我一錠金子。”
獄卒:“那又怎麽樣?和金子比起來,還是小命更重要,但我這人比較貪心,金子和小命我都要。得罪了兄弟,不過你們放心,待來日你們頭七,我給你們燒燒紙錢,讓你們到了黃泉路上也不至于餓着。”
宮良玉繼續笑道:“我的意思是說,你收了我的一錠金子,還在嘴裏咬了咬,驗證真假。”
獄卒眉心一皺:“什麽意思?”
“意思是——”宮良玉故意拉長了聲音,以至于獄卒還沒有聽他說完,就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一系列咚咚聲,他回頭一看,一地同僚。
“意思是,上面塗了藥。”宮良玉高聲笑道,“得罪了兄弟!”
獄卒立刻感覺頭暈眼花,天地倒轉,周身無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宮良玉和勞管家帶着宗信離開。
另一邊,簡雲已順利帶着夏小五出了城門。
只要再堅持一會兒,溪川河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