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溪川城外，小山坡之上。
兩人找了一塊向陽的地方，挖了一個坑，夏小五将郁金香的種子輕輕地放進坑中，用土掩埋。
她說道：“雖然小花兒的妖力盡散，但種子未曾被損壞，把她埋入土中後，她會自然的生出，至于能不能再度修出靈智，就只能看她造化了。”
夏小五嘆了口氣，她何嘗不想救小花妖一把，可惜她也無能為力，她終究只是一個水鬼，能力有限。
她仰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又垂眸看着腳下山川大地，随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跪拜。宗信見狀也立刻照做。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願這天地間的仙神，能庇護這個傻裏傻氣的小花妖，助她重修靈智吧。
之後，夏小五和宗信二人去了溪川城墓地。
兩百年過去了，夏小五根本找不到她爹娘的屍骨，無奈之下，只能在這墓地中做了兩個空墓，立上墓碑。
夏小五于墓前磕了三次，額上一片灰塵，她心中悲戚：“爹，娘，是女兒不孝，沒辦法讓你們入土為安，你們若泉下有知，請你們托夢給我，不論耗費多少時間，多少精力，我都會找到你們的屍骨。”
話雖如此，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凡人的屍骨無法抵抗兩百年歲月侵蝕，恐怕早已化為了飛灰，消失于天地之間。
宗信跪在她身旁，也磕了三次響頭，随後他安慰道：“只要你思念他們，他們就永遠在這裏，伯父伯母也會理解你的。”
夏小五仍有些蔫蔫地點了點頭。
上了香，燒了紙錢，兩人得離開了。
離開之前，夏小五回頭看了一眼，真相已了，心結已消，她仿佛看到她爹娘正站在墓上微笑着看着她，帶着不舍的目光，化為了雲煙。
夏小五一咬牙，拽着宗信的手，重新跪回墓前。
如果她爹娘真的拖到現在才離去，那麽她就讓他們知道，她一定能活得好好的，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為人母親，最在意的，也最擔心的，其實是自己的子女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當初宗信說的這句話，她今天算是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夏小五看着墓碑，說道：“爹，娘，女兒找到喜歡的人，想和他在一起，雖不能永遠在一起，但若是此生能共白頭，女兒也知足了。”
說完，她轉頭看向宗信。
宗信萬萬沒想到夏小五會在父母墓前訴衷腸，而且他父母的墓也在旁邊，不過他早就下定決心，此生非夏小五不娶。
于是在短暫的驚訝愣怔之後，他立刻看向墓碑，鄭重道：“伯父伯母，請你們放心，我宗信一定會好好待小五，一心一意地愛她，一生一世地保護她，永遠待她好！”
他轉頭看向父母的墓碑：“也請爹娘作證！”
說完，他再次磕了三個頭，一次比一次響。
夏小五：“如果你們沒有意見，不說話，那就這麽定了，以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宗信擡頭笑道：“有意見我們也在一起。”
夏小五驚訝：“阿信，你爹娘的墓可就在你面前，你就不怕他們半夜來揍你？”
“揍我，我們也要在一起。”
宗信一把抱住夏小五，緊緊地抱着。
“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要在一起。”
*
兩人回家的路上，夏小五十分大膽地牽起了宗信的手，宗信臉微微紅了紅，随後牽得更緊了。
夏小五笑着前後擺着兩人的手，她說道：“阿信，老實跟你說，我這兩百多年來，其實心裏還是有些怨氣的，雖然一直壓着，但我總會想着他們為什麽不去接我。”
宗信：“我知道。”
夏小五笑道：“不愧是你。”
宗信也笑了笑。
他找真相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能夠幫夏小五解開心裏的結，他永遠都記得夏小五說“我小的時候，是一個被爹娘抛棄過的人”時，眼中充滿了濃厚的，無法化解的悲傷。
他不希望她這樣，他希望她能永遠開開心心的，所以他費盡心思去查找真相。
如果真相真如小五所說的那樣，他不會告訴她，會選擇隐瞞，然後年年代她向她爹娘磕頭掃墓，以代還養育之恩；但如果另有隐情，他希望能夠幫她解開心中的結，消解心中的怨，到那時，他想她一定會比現在更開心一些。
兩人牽着手，擺着手回到溪川城時，已至黃昏。
目光穿過人群，遠遠看見醉夢樓時，夏小五明顯猶豫了下，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她很擔心，之前因為爹娘和小花妖的事情，她一時忘了還有醉夢樓的事，現在想起來，她心中非常的擔心。老實說，她不希望因為她的身份影響了她們之間的友情。
宗信安慰道：“沒事的。”
他牽着夏小五向着醉夢樓走去，走到門口時，夏小五才發現今天醉夢樓關門了，沒有營業，透過門與窗，樓內一片黑暗，只有屋檐下的兩個紅燈籠散發着彼此相依的光。
夏小五疑惑：“她們？”
宗信沒有說什麽，只是牽着夏小五，推門走了進去，随後又關上了門。
關門的那一刻，“嘎吱”一聲輕響，像是清晨打鳴的公雞一般，剎那間，光芒萬丈，樓內所有的燈光全部綻放，仙樂啓奏，仙霧缥缈，無數妙齡女子身着紗衣，順着樓梯款款走來，不知天上宮闕，仙女在凡間。
牡丹走在最前面，她對着夏小五嫣然一笑，與衆人齊聲合鳴：“恭迎水中仙子。”
夏小五呆若木雞：“……”
夏小五覺得好羞恥，她活了兩百多年，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羞恥又尴尬的大場面。
牡丹踱步走來，牽着夏小五的手往二樓走去，路過樓梯時，兩旁的姐妹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個花籃，玉手一揚，花瓣如香雨飄飄落下，鋪滿了夏小五的前路。
牡丹輕聲道：“仙子請坐！”
夏小五羞恥地坐下。
牡丹再輕聲道：“仙子請喝茶！”
夏小五羞恥地喝茶。
牡丹再再輕聲道：“仙子請嗑瓜子！”
夏小五羞恥地嗑瓜子。
牡丹再再再輕聲道：“仙子請把我變得更美！”
夏小五：“……”
牡丹微笑着眨眨眼睛，見夏小五不應，她生氣地哼了一聲：“連一點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從今以後，就罰你當一回凡人，成為我牡丹的朋友。”
夏小五一愣。
其她人一股腦地圍了上來，坐到椅子上，各自自顧自地喝茶嗑瓜子，唠唠嗑嗑。
“哎喲，可累死我了，我早就提醒了得定一個暗號，這樣的話我們也不用一直等着了。”
“平時工作得跳，現在休息得站，可憐打工人。”
“等會兒是不是還要掃地？”
“快別說了你！”
夏小五坐在最中間，表示很不安。
直到所有人的埋怨都說完了，目光才再次放到了夏小五身上。
那一剎那，在場二三十人同時齊刷刷地轉過腦袋，看向夏小五。
夏小五一驚：“……”
牡丹第一個問道：“小五，你真的是水鬼啊？”
一旁的簡雲也很好奇，她娘告訴她這件事時，她驚訝了整個下午，連書都沒讀，作業也沒寫。
頂着所有人的目光，夏小五瑟瑟發抖：“你們這是把我的所有身份都扒幹淨了嗎？”
所有人點頭：“嗯——！”
這一聲“嗯”的尾音太長，讓夏小五産生了一種聲音穿透大腦的錯覺。
既然如此，那就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夏小五點了點頭：“是的。”
知道是一回事，聽到正主承認是另一回事，在場所有人深吸一口氣。
牡丹震驚道：“天吶，想不到我們遇到活的鬼了！”
“這是什麽話？不是活的鬼難道還是死的鬼？”夏小五一臉疑惑，說完又一愣，“哦，也是，鬼本來就是死的。”
簡雲急問道：“那你也是我家供奉的水中仙子？”
夏小五點了點頭：“是的，當然我并不是神仙，只是當初随口說的一個稱號罷了。”
簡雲滿臉震驚，想不到當年救了她娘的人，如今又幫了她，此等大恩大德，唯有——
簡雲拍着夏小五的肩膀，非常鄭重道：“等以後我賺了錢，我養你！養你一輩子！”
夏小五目瞪口呆，其她人立刻看向宗信，宗信眼皮子跳了跳。
緊接着又聽簡雲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祖宗！”
夏小五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其她人立刻收回目光，宗信繼續當個背景人。
牡丹腦瓜一轉：“小五是你祖宗？我又是小五的好妹妹，也算是同輩，那你是不是也得喊我祖宗？”
其她人一想，确實如此，立刻道：“我們也是！”
簡雲：“……”
她只想認一個祖宗，不想認一群祖宗！
月季問道：“小五，你真的活了兩百多歲啊？”
夏小五一臉深沉地點了點頭：“想當年我青春年少，如今我确實青春年長。”
牡丹好奇道：“那你是不是在水中有很多妖怪朋友嗎？”
夏小五：“有。”
牡丹立刻接着問道：“那是那些妖怪漂亮，還是我漂亮？”
夏小五：“……”小老妹兒你怎麽回事？
簡雲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甚至急得站了起來：“那我是不是應該先回去把我家供奉的畫像給改了？”
夏小五：“……大可不必，就那樣吧。”
老實說，被人供奉這件事，讓她有些害羞。
要是簡雲真的回家把那張畫像給改了，那她以後就再也不去簡雲家了。
和夏小五的想象不同，一群人似乎對她是水鬼這件事并沒有感到害怕，反倒非常的好奇，她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甚至還去探了探鼻息。
起初，夏小五還很遷就，畢竟擔心吓到她們，後來她徹底煩了，掀了杯子，杯中的水飛了起來，化成小飛镖，咻咻咻地在桌子上戳了幾個洞。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夏小五冷冷一笑。
怕了吧？別惹水鬼！
緊接着，所有人興奮到歡呼起來：“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夏小五：“……”
老板娘聽着動靜趕了過來，只一眼，便怒吼：“夏小五！你賠我桌子！你是水鬼你也得賠我桌子！”
夏小五：“……”
這年頭，水鬼都不好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