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紫色的花瓣輕輕搖擺了一會兒，但這朵郁金香似乎還沒有醒來，也許是睡得太沉了，也許是妖力太少了。
趁着這段時間，宗信解釋着他查找真相的事。
從醉夢樓那裏得到了夏小五的線索後，他便順藤摸瓜地找到了秋水鎮。
只是兩百年時光過去了，秋水鎮早已物是人非，宗信幾乎問遍了全村的人，都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從一位活了一百多歲的長壽老人那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那位百歲老人頭發全白，牙齒也快掉光了，好在精神還不錯，他一邊絮叨着“家中祖輩曾在衙門裏當過差”，一邊在家裏的書櫃上仔細翻找着，最後找到了一個記錄冊子。
他取下冊子，在陽光之下一頁一頁仔細翻找着。
那本書已經很舊了，紙張枯黃一片，不過內容倒沒有任何殘缺，顯然是有被好好保存。
百歲老人動作停了下來，他仔細凝神地看了一會兒，才指給宗信：“你看，就在這兒記載着。”
宗信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未曾遺漏一個字，待記下信息，謝過老人後，他立刻進行下一步調查。
“根據書中的描述，我找到了這裏，我來的時候屋子裏什麽都沒有，”宗信說道，“我不死心，就繞着屋子周圍找了一圈，最終找到了她。”
*
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天，小花妖正好清醒。
宗信繞着房屋走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任何東西，直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從牆角傳來：“你是在找什麽嗎？”
宗信順着聲音看過去，這才發現牆邊角落裏，無人在意的地方有一朵小小的紫色郁金香，只剩下一片花瓣了，看起來非常的可憐。
他警惕地走過去，蹲下身問道：“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小花妖的花瓣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拇指大小，迷你郁金香的模樣，還有着凡人的眼睛和嘴巴。
或許有夏小五不是凡人在先，宗信并沒有特別的驚訝，他想，大概是這朵花成精了吧。
小花妖點了點頭，又重新問了一遍：“你是在找什麽嗎？”
宗信想了想，和盤托出：“我是夏小五的朋友，我來找她家。”
小花妖眼睛一亮，驚喜道：“你是小五的朋友？那太好了，她人呢？她在哪兒？”
宗信問道：“請問你是她的？”
小花妖這才反應過來她還沒有介紹過自己，她說：“我是由郁金香修煉而成的妖怪，在我還是郁金香的時候，小五救過我的命，她将我帶回家，種在花盆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宗信又問道：“那你是在這兒等她嗎？”
小花妖點了點頭：“沒錯，我是在這兒等她，我這兒有一封信，必須要交給她。”
“信？”
小花妖緊鎖着眉頭，似在仔細回想，她的聲音飄飄悠悠的，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是她娘出事的時候，我記得那天是個下雨天……”
*
那天，是個暴雨的天氣。
自從成妖以後，雖然只是個小妖怪，還沒有修煉成人型，但也有了自己的思想。
小花妖舒舒服服地躺在花盆裏，看着窗外的暴雨，她想，她是喜歡水的，但不喜歡這麽大的水，這麽大的水會沖壞她的身體。
這時，椅子挪動的聲音響了起來，小花妖撇過腦袋，見是小五的娘親。
她很喜歡這一家人，小五是她的救命恩人，小五的爹娘則細心地把她照顧得很好，她們一家都是好人，都是她的恩人。
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畢竟凡人都害怕妖怪嘛。
對于這一點，小花妖也很是疑惑，她也是妖怪，但她不知道她有什麽可怕的地方，她甚至連挪窩都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嗯……也許凡人怕的是那種能飛天遁地的大妖怪，而不是她這種沒什麽本事的小妖怪吧。
她一邊擺動着小花瓣，一邊心想着。
往日裏一向溫柔的娘親似乎有了特別重的心事，她取過筆和紙，埋頭寫着字，寫着寫着就停了下來，捂住眼睛，捂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寫着。
小花妖不識字，她看不懂她在寫什麽，但她能夠察覺到她的心情。
傷心，沮喪，擔憂，甚至是絕望……各種各樣的感情凝聚在一起，化為了無聲的眼淚，從指頭縫裏流了出去。
小花妖也很擔心，但她不敢說話。
終于，娘親放下了筆，她将那張紙放在一個信封裏，想了想，又輕輕對着她的本體說道：“郁金香，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如果小五回來了，請将這封信交給她。”
小花妖立刻站直小身體，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交給她，沒問題！
但娘親似乎只是随口一說而已，她将信壓在花盆下後，便起身準備出門。
卻在這時，有兩個黑衣人闖進了屋裏，他們沒有說話，非常直接的分工合作，一人從身後拷住娘親，另一人則掰開她的嘴巴，灌了一大片粉末，最後，他們打暈了她，将她放在床上。
小花妖本想幫忙，但是她太弱小了，不會法術，甚至還沒有人家一個巴掌大，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娘親暈倒，只能默默守在她的床前。
再後來，有一些人進了屋子，他們對着娘親一頓檢查，得出結果——誤食大劑量藥物而亡。
她立刻就開口說話了，也顧不上凡人怕不怕了。她很生氣：“她分明就是被人害死的！”
那群凡夫俗子大驚失色，滿臉驚恐，争先恐後地跑出了屋子。
沒過幾天，一群人簇擁着一個道士打扮的人來到屋外，說是要收妖。
她很害怕，她只是一個沒用的小妖怪，根本就不是道士的對手。她本想好好保護娘親的身體，可最後只能無奈放棄，她用盡妖力，帶着那封信挪了窩，但是她妖力有限，跑不遠，便在屋外的一個小角落裏安了家。
那個道士察覺不到妖氣之後就收手了，并揚言只有燒了這個屋子，才能永絕後患。
在一個夜晚，一場大火将整個屋子吞噬幹淨。
她也被燒掉了一片花瓣，但好在信沒事。
從那以後，她就一直等着夏小五，等着她回來。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對面的小樹越來越高了，葉子掉了又長，綠了又黃。
她一直等待着。
直到在一場茫茫大雪中，她終于忍受不住了，她的花瓣開始枯萎，妖力也開始衰退，為了能保存好信，無奈之下，她只能選擇沉睡，就像那棵樹一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等待着……
從此，世界上多了一個名叫夏小五的水鬼，兩架不得安寧的枯骨，以及一株不斷消逝，不斷等待的紫色郁金香。
*
小花妖急切道：“所以你知道她在哪兒嗎？如果你遇見了她，請你帶她來見我，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交給她。”
宗信心中百感交集，在遇到夏小五之前，他從未見過任何怪力亂神，只是偶爾在書中讀到各種怪異的故事。
那些故事裏，那些妖怪們神通廣大，變幻莫測，有千年修為，他原本也以為妖怪就應是這樣，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沒什麽本事的小妖怪。
他們很普通，他們沒辦法變成人，他們甚至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但是她們也很強大，強大到為了一個無心之約，苦苦等待了兩百多年。
宗信眨了眨眼睛，化去眼角的酸澀，他笑道：“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帶她來見你。”
小花妖很高興：“是嗎？那太好了！你是個好人，謝謝你！”
*
夏小五聽後沉默了許久，其實她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麽時候救過這朵郁金香，她也萬萬沒有想到，為了一個無心之舉，這朵郁金香會堅持兩百多年。
她如今只剩下一片花瓣了，想必這兩百多年裏，她未曾修煉過，而是一心施展妖力，保護那封信吧。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光，笑罵道：“真是個傻裏傻氣的小妖怪。”
小花妖終于醒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夏小五，驚喜道：“你終于回家了！”
夏小五一愣，随後笑道：“是啊，我終于回家了。”
在外漂泊了兩百多年，終于回家了。
“你等一下，我把信給你。”小花妖擺動着身體，只見地上的泥土一陣翻滾，郁金香的根從地下鑽了出來。仔細看，被一條條的根包裹在中間的，是一個紫色的光團，光團裏有一封信。
光團飛了起來，飛到夏小五的手中，化為星星點點，消失不見了。
那封信就躺在夏小五的手心中，跨越了兩百多年，依舊像是新的一般，甚至還有未幹的墨水氣味，以及淡淡的餘溫。
夏小五打開信，只一眼，她便認出了這是她娘的字。
“小五，你回來之後，家裏如果沒有人的話，你別擔心，那是我去找你爹了，馬上就會回來，你先去吃飯，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鹵豬蹄，就在鍋裏，趁熱吃。”
夏小五一個字一個字看着，視線逐漸模糊。
隔着這一個個用墨水寫成的字，她仿佛看到了日日站在屋外，大聲喊她回家吃飯的娘親。
這個世界上，最會關心她有沒有吃飯，會不會餓着的，大概就只有她娘了。
可是，她娘已經不在了。
頃刻之間，生離死別。
夏小五終于忍不住，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大聲哭了出來。
宗信心疼不已，他輕輕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他也是歷經父母身死的人，他知道這種感覺。
許久之後，夏小五才漸漸平緩了下來，她看向小花妖，吸了吸鼻子，正準備道謝，卻見她似有些拘謹，又聽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信壞了嗎？”
夏小五一愣，搖了搖頭：“不是，信很好，完好無損。”
小花妖這才松了口氣，她睡得太久了，已經有些分不清時間了，她剛剛見夏小五哭，以為是信出了問題。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笑道：“那太好了！我之前還一直擔心來着。”
夏小五憐惜地撫摸着僅存的那片花瓣，真誠地感謝：“小花兒，真的非常謝謝你！”
小花妖輕輕搖了搖頭，她的身體逐漸化成紫色的光點，像是紫色的小星星要回到天空一般，她笑道：“信交給你了，約定也完成了，我想我該好好地睡一覺了。”
“再見了，小五。”
“也謝謝你，宗信。”
最後一片花瓣終于落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