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此刻,宮良玉覺得他的人生已經到了谷底,但下一刻,命運告訴他,其實谷底還有坑,他最愛的朋友們親手挖的。
宮良玉在說完了那句“我完了”之後,他停頓了一分鐘。
這一分鐘裏,他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安慰,只有翻書的聲音,和梳子放在桌上時磕出的輕微聲響。
“不是,你們就沒有什麽想法嗎?”宮良玉難以置信道,“我們的友情呢?我們的友情去哪兒了?”
牡丹透過鏡子看他:“我知道你急,但也沒有必要急,我想了想,你爹娘再怎麽樣也不可能代替你去拜堂,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宮良玉連忙道:“但這一次不同,我爹娘直接找好了對家,她已經到我家了。”
“什麽?”牡丹驚訝地轉過身,“這是萬事俱備,只欠紅袍啊!”
宮良玉嘆了口氣:“紅袍都在準備中了,只差我點頭。”
夏小五疑惑道:“你為什麽這麽抗拒成親呢?”
宮良玉露出往常從未有過的認真:“我會賺錢,我有我喜歡并且願意堅持一生的愛好,我還有朋友和家人,既然如此,我還需要什麽呢?上天如此厚待我,我也已經什麽都不需要了。”
夏小五:“那上天要再塞給你一個姻緣呢?”
宮良玉搖了搖頭:“我剛剛說的只是其一,我不想貪心,我現在說其二,你們都知道,我愛美,愛天下一切美的事物,感情也很美,但我沒辦法将所有感情都傾注在一個人身上,所以我不适合成親,也早就決定了此生不娶妻,不負良人。”
夏小五還是第一次遇到有這種想法的人,她心中驚奇,又不禁疑惑道:“那你跟你爹娘說過你的真實想法嗎?”
宮良玉嘆了口氣:“說了,但是他們壓根就不聽我的,他們有他們的想法。”
夏小五又問道:“在理也不聽?”
牡丹回道;“接受才會思考在不在理,若是本身就不接受,又怎麽會去在乎在不在理呢?”
她看向宮良玉,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宮良玉沉默片刻,說:“我想,我可能要離開溪川城了,這件事在我爹娘那兒是沒有轉機的,我又不願意屈服,那就只能離開了。”
或許是之前拒絕了宗信的告白,夏小五現在比以前要更加的敏感,她不想一夥兒走散,她問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你這邊行不通,你爹娘那邊也行不通,那女方那邊呢?她怎麽想的?”
宮良玉:“我哪知道,我都沒有見過她。”
夏小五疑惑地瞪大了眼睛:“那她怎麽會嫁給你呢?”
牡丹嘆了口氣:“可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就像溪川書院除了她們一行人之外再無女學生一樣,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她們一樣,豁出所有,無所畏懼。
夏小五聽了這話,也沉默了。
雖說她生命裏大部分時候都是水鬼,但她也知道那短短八個字的重量,在過往的兩百多年裏,她遇見過的很多悲劇,都是被這八個字壓迫造成的。
屋子裏陷入安靜,誰都沒有再說話,良久之後,夏小五斟酌道:“要不,去和她談談,萬一她也不想呢?兩個人并肩作戰總比一個人單打獨鬥要強。”
宮良玉搖了搖頭:“沒用的,避開一個還有另一個,根本原因是我爹娘認為我此生必須成婚,我改變不了他們的想法。”
“算了,別煩惱了,”宮良玉站起身,“我這次來本就是向大家告別的。”
說完,他沉默了片刻,随後帶着隐忍的輕松,笑了笑:“放心,我只是出去避一避,咱們以後再見。”
夏小五和牡丹對視了一眼,同時站了起來,說道:“那我們送送你。”
宮良玉點了點頭。
三人下了樓,正出門時,宮良玉突然停下腳步,他微微一愣,随後迅速拉着兩人躲到一旁。
夏小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扒着門,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門外,問道:“怎麽了?你爹娘追來了?”
宮良玉神色複雜地看了夏小五一眼,說道:“我看到宗信和我那個未婚妻走在一起。”
夏小五猛地回頭看他,随後又立刻回頭看向門外。
有了提醒之後,她迅速在人群中看到了宗信,他說說笑笑的模樣看起來非常開心,在他身旁,跟着一位氣質脫俗的女子,她款款慢行,一眼便能看出是大戶人家培養的千金。
夏小五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們,認識?”
宮良玉老實回答:“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見我未婚妻。”
牡丹安慰道:“你別在意,估計認識,這些大戶人家估計有商業合作。”
夏小五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她想了想,貓着腰,出了門,跟了上去。其她兩人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
此刻正是一天中正熱鬧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隔着流動的人群,五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前面的宗信二人完全沒有察覺到被人跟蹤了,他們信步而行,言笑晏晏,後面的夏小五三人則沉默前進,視線像是漁網一般,将前面二人鎖定。
夏小五看見,他們一邊走着,宗信一邊在說些什麽,時不時指些東西給旁邊的女子看,那位千金則滿臉笑意,兩人看起來頗為和諧。
雖然明确地拒絕了宗信,雖然夏小五知道她不應該動這份情,但是此時此刻,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插進兩人中間,把他們分開。
不知走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是街角五婆:“呀,這不是小五丫頭嗎!”
周圍嘈嘈雜雜,什麽聲音都有,阿婆的聲音又不像年輕人那樣充滿力量,它被人海淹沒,夏小五聽到了,但牡丹和宮良玉卻沒有聽到。
夏小五剛想回一聲,卻突然發現宗信回過頭來。
牡丹猛地一驚,她立刻蹲了下來。
應該沒有看到吧。
牡丹後怕地轉過頭,正好和同樣一臉後怕的宮良玉對上了視線,兩人都心存僥幸,互相欺騙時,卻突然發現夏小五不見了。
牡丹蹲在地上,回過頭左右看看,都沒有發現夏小五的身影,她心中疑惑:動作怎麽這麽快?她去哪兒了?
夏小五哪兒都沒去,她依舊站在原地,只是施法讓自己隐去了身影。
她看着宗信回過頭四處張望,原本驚喜的神色只餘下疑惑。
他看不到她,但她可以看到他。
夏小五突然覺得,周圍人潮流動,如水一般,而她,則是隐入在水中的水鬼。
不為世俗所容,不應踏入凡塵,不能動了真情,亂了修行。
她的歸宿,只有藏于溪川河,與之相伴相亡,亦或是脫離苦海,飛升仙界。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宗信。
夏小五不由得輕笑了一聲,帶着難掩的失落,此時此刻,她突然深刻的意識到,她和宗信終究不是一路人。
宗信終于收回了目光。
旁邊的人似乎在問他什麽,但他只是搖了搖頭。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她們走了,”夏小五看着宗信的背影,說道,“起來吧。”
牡丹和宮良玉聽到聲音時吓了一跳,她們小心翼翼地起身,随後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怎麽咻的一下就沒影了,咻的一下又出來了?”
夏小五笑道:“一點小小的障眼法。”
說完她轉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牡丹疑惑道:“不追了?”
夏小五搖了搖頭:“不追了。”
既然是無用功,幹脆一開始就放棄好了。
夏小五向前走去,卻突然被牡丹和宮良玉拉住了手臂,她回頭問道:“怎麽了?”
兩人卻是緊盯着前方,一臉嚴肅。
夏小五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穿着道袍的男人正好轉過身,先她一步離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宮良玉說道:“那個人,剛剛一直在看你,特別奇怪。”
牡丹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很奇怪,而且我感覺他不安好心的樣子。”
宮良玉是個愛美之人,對人的五官氣質特別有研究,而牡丹則因為職業原因,見識的人多了,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若是一個人這麽說,尚且還可能是偶然,但兩個人同時這麽說,那麽剛剛那位道士,就真的是不安好心了。
夏小五微微眯了眯眼。
她修行了兩百多年,早已學會收斂鬼氣,再加上她未曾殺生,也未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所以她身上也無戾氣,她有自信她的身份不會暴露。
但她極有可能暴露了自己會法術這件事。
世間萬物皆能修行,凡人中也有會法術的,所以僅僅憑這一點,那個道士不應該會對她不懷好意,除非他對她的身份有懷疑。
難道他是雲盼娣故事裏的那個幕後黑手?
夏小五沉思片刻,說道:“我有事,我先走一步。”
牡丹再次問道:“你真不追宗信了?”
“不追了。”
夏小五的聲音消失在街道兩旁小攤販們的叫賣聲中,不消片刻,她也消失在了人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