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受長生【三】
細鞭在地上一甩,其中一個人指着黑貓說了些什麽,可安寧卻不為所動眼睛都沒睜一下,依舊在大殿上睡覺,見周邊的主子們有些按捺不住,那些外域人也急了,抽鞭甩了過去,安寧不躲也不叫硬生生扛了幾鞭,直到身上皮開肉綻血痕滿布依舊無動于衷。
一個外域人有些着急了,捏着安寧的後頸皮将其提起,借着皇帝的視角,安卻骨清楚的看到那雙漂亮的紫色眸子緩緩睜開,黑貓回頭楚楚可憐“喵喵”叫了幾聲。
外域人頓時松懈了下來,知道這是順從的意思,于是臉上挂着笑,将安寧放到了大殿厚重的地板之上。
結果黑貓四爪一着地便又竄上了外域人的肩頭,擡爪探向那人的臉,爪子刺入眼眶活生生抓出了那人的眼珠,安寧似乎并不甘心,拿着眼珠精靈似輕巧又落在地面上,狼吞虎咽将那顆眼珠嚼碎了吞下去。
殿前侍衛見狀“蹭”的一聲拔出了劍,被挖了眼珠的人跪到在地大聲嚎叫,宴上女賓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場面亂作一團,然而小皇帝卻端坐在殿上似笑非笑冷眼看着眼前的鬧劇。
侍衛圍了一圈,安寧倒是身形矯健左避右閃,在一連串的“護駕”聲中撲到了陛下腿上,悠閑而又懶散的舔了舔指尖上的血腥。
“這貓有趣,給朕留下”小皇帝語氣如常,不怒自威間衆人皆愣住了。
哄亂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了起來,小皇帝擡手抱着黑貓走了。就在那皇帝起身的一瞬間,安卻骨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這位叫軒轅胤昌的小皇帝,真真是一位“小”皇帝,看這身形大抵是只有十一二的模樣,很是年幼。
軒轅胤昌抱着安寧回了寝殿,記憶就此中斷,沒辦法,畢竟是失了魂的人,能刻入身體的記憶也不過是些零零星星的重要片段。
場景再一轉,便看那皇帝身形還是那麽大,一襲白色孝服跪在靈堂前,出殡的儀仗盛大,能讓天子下跪的怕也只有母儀天下的太後了。
小皇帝跪在地上,一滴淚也沒流,身邊有個年輕的小太監附身提醒他:“陛下,眼下這個時辰,您該哭的。”
小皇帝白着一張小臉,拿一只手細細的掐着自己的手背,掐到手背直發黑青都流不出一滴淚。小太監忍不住攔了他的動作皺眉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要珍重龍體的。”
“朕,哭不出來。”
“太後娘娘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多想想娘娘的音容笑貌再想想平日裏對陛下的噓寒問暖就可以哭出來了。”
小皇帝只是搖頭,眼裏沒有一絲淚光。
小太監沒有辦法只得再出謀劃策:“那陛下好歹出個聲吧,做不好的話群臣又會苛責陛下不知禮數不踐孝道了。”
小皇帝沒有說話,只是張嘴假哭,哭聲盡顯悲恸直哭到喉嚨都啞了,眼裏依舊一滴淚都沒有。小陛下生性如此,就是有千般不願,但還是盡心竭力演了一路的戲,只是回到自己寝殿的時候看着那只養尊處優越發懶散的黑貓發呆,就寝用膳通通顧不上,一呆就是幾個時辰。
再之後的記憶裏,這小陛下便成了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明黃笑時滿面春風,怒時陰雲遮日,寬厚有寬厚的樣子,威嚴時縱使是那副天生的好皮囊也遮蓋不了其間的戾氣,不管是延續龍脈寵幸妃嫔還是平衡朝堂勢力都做的有模有樣。
安卻骨只道這小皇帝演技是越發娴熟,但看他還是喜歡發呆,批奏折時發呆朝堂早朝時發呆讀書發呆練武也發呆,就連和妃嫔生兒育女時也盯着那些意亂情迷的臉發呆。
那張看似情感豐富的面容之下藏着的卻是一顆有如枯井般平靜的心,然而終有一日,鐵樹開了花,死木又逢春,就連那枯井也泛起了波瀾。
黑貓占着龍榻,天子卻在桌前看文書,看了半饷,忽覺榻上紫光乍現,走近一看,只見上面多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女人膚質細膩,白的有如之前東面小國進貢來的白羊脂玉,小皇帝覺得她真美,立在榻前目不轉睛看的忘記了時間,直到女人轉醒,睜開紫色的妖冶眸子,笑着起身:“這位小哥哥,能不能先給個衣服穿穿?”
小皇帝沒有說話,把榻上薄被扯下來蓋住了女人姣好的身體,又看了片刻才道:“你是朕的貓嗎?”
“我不是朕的貓,我是我自己的貓。”
安寧笑了,那張笑臉慢慢模糊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太監的臉,安卻骨認出來了,那個小太監和之前為她和晏兄帶路的是同一個人。眼下卻平靜的躺在地上,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他的屍體。
死無全屍,脖頸之下都是爪痕,被開膛破肚剜心碎屍而死。
然而被照亮的不止他一人,與之一起被照亮的還有安寧握着一顆心往嘴裏送的可怖模樣。
“你殺了他?”
安寧仰起臉,血水劃過雪白的脖子,唇角帶笑,匆忙點頭過後繼續狼吞虎咽似的進食。
小皇帝踱步來到她身邊,擡手揉着她的腦袋問她:“為什麽要殺人?你知不知道這是朕唯一的近侍?朕自九歲登基那日起,便是他一手帶着朕。”
安寧将嘴裏的東西吞下之後才問:“所以你生氣難過嗎?”
“沒有,只是你這樣給朕帶來了麻煩,而朕不喜歡麻煩。所以,朕在問你為什麽要殺人?”
“我難過,曾經有人和我說過,難過的時候哭是沒用的,得殺戮。”
小皇帝皺眉想了半天才答:“可你給朕帶來了麻煩。”
安寧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依舊面無表情,剛食了人心妖術會很充沛,直接弄出了個一模一樣的東西,轉手便将地上的屍體燒了。
“這樣可以了吧?”
小皇帝看了一眼身側的傀儡沒再說什麽,只是把安寧帶回了寝殿:“朕給你地位、榮華和孩子吧。”
見安寧滿臉疑惑,軒轅胤昌接着解釋:“朕身邊的女人得到這些就會很開心,她們有的朕都可以給你,別難過了。”
紫色眸子裏含着一層又一層的笑意,安寧笑着貼了過去:“哦?那你為什麽要讓我開心呢?”
皇帝思索了片刻才答:“看到你,朕很開心。”
安寧又笑:“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讓我開心好了。”
小皇帝應聲将安寧抱到塌上,伸手就要解衣服卻被安寧打斷了:“這是在做什麽?”
“給你孩子。”小皇帝如此說道。
沒等安寧再有什麽反應,場景下一秒就突然變得血腥了起來,安寧被綁到了祭臺之上,九百多把利刃在衆目睽睽之下刺入身體,人群笑着喊什麽“妖女當誅,大快人心。”
而高臺上的皇帝,依舊平平淡淡注視着發生的這一切,手放在暗處,掌心裏藏着一小片刀刃,死死握着那片刀刃任由鮮血流出。
下面那雙紫色眸子還未合攏,待人群散去之後,他才将安寧收拾在一副冰棺內,雙眸裏是難得的溫柔,軒轅胤昌握着那雙沾染無數鮮血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念叨:“你說過的,你不會死,你說過你不會騙我……你看朕一眼,求你別,別這樣。”
而這一次總算是有眼淚流出來了。
“所以要和我簽訂契約嗎?我可以救她,而作為代價把你的靈魂給我。”
影影綽綽間有個窈窕的身影閃現,安卻骨看不清來人,但軒轅胤昌卻毫不猶豫答應了。
在他點頭的一瞬間安卻骨清楚的看到那人笑了,露出了很好看的唇角,見那人唇上滿是豔麗的紅色,想來這該是個女子,于是契約如約成立。
記憶流轉到這裏便是白茫茫的顏色了。
而另一邊,狠狠掐着一人脖子的安寧将手裏的人奮力一丢摔到了那個前來報告的公公身上,虛假的傀儡公公當即灰飛煙滅。
地上的人還留有一口氣卻被安寧拖了回來,手指死死扼着那人的脖子。
殺完這個,她便去找他。
安寧如是想,失神間一條銀鞭飛過擦破了安寧的臉直擊手腕,安寧眸色一沉,回頭一看只見來人白衣似雪紫眸含光。
天知道那張臉安寧惦記了多久,誰也想不到再見會是這般光景,安寧邪笑着擡手抹掉了臉上的傷痕譏笑道:“姐姐,好久不見啊。”
安染駐足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安寧,沉默了許久才道:“阿寧,你怎麽……”
“別這麽叫我”話還沒說完便被安寧生硬的打斷了。
安染原打算再說些什麽,卻被安寧接過了話頭:“呵,姐姐,你來幹什麽?”
“阿寧,你跟我回去。”
“去哪裏?怎麽,這都多少年了,你那破書生怕也早死了幾萬次,你還想帶我去哪裏?”
安染攥緊了拳頭,面色煞白:“你……你都知道?”
安寧玩弄着垂下來的長發笑道:“你替他移情了的那位夫人去死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
這一句讓安染愈發無言以對,沉默了良久才抓上了安寧的胳膊:“阿寧,當初是我對不起你。”
“什麽?”安寧繼續笑:“對不起?姐姐,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別賭氣了,天上已經盯住你了,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