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小樓夜聽雨【三】
晏子非坐在他身旁,喝茶聽了一會兒琴音,這才忍不住開口:“別彈了,音不承情太污耳朵。”
琴音應聲而止,楚東流倒也不在意收了琴又擺出了棋,非要和晏子非一較高下。
晏子非捏着一枚黑子落盤有聲但卻被外面的轟響蓋了過去:“什麽時候你也學會擺弄這些個玩意兒了?”
“她喜歡,我便學了。生前窮苦碰不到這些東西,死後倒是讓她玩了個盡興。”
“既然不舍,為什麽不留她?”
“若是你,你會留嗎?”
晏子非又将一黑子落在了致命的地方,笑着搖頭道:“不會”,随即皺着眉看了看楚東流的白棋走勢又補了一句:“可我會撒謊讓她有個念想。”
楚東流笑了:“她被騙了一生,善與不善都是謊罷了,索性什麽都不說讓她就這麽去了倒也幹淨,如此甚好。若是落到了天界手裏,我挫骨揚灰不說,她那記憶怕是得物歸原主了。”
晏子非笑了倆聲什麽都沒說,依舊埋頭下棋,楚東流不愧是差兵遣将的能手,下起棋來亦是步步緊逼寸步不讓,若想要贏,得下功夫。
“從前總覺得你那夫人配不得你,想不明白你看上她什麽,後來遇到子規才知道,配不配都是不喜歡的借口罷了,若是真在意,什麽都配得了。”
“也不全是。”晏子非将一枚黑子放入了楚東流設下的陷阱之中,楚東流順勢“收網”,可還沒開始得意,便發現自己被這麽一誘卻是腹背受敵動彈不得。
“她很好。”
楚東流會意一笑,依舊在晏子非的計謀裏掙紮。
這邊二妖彈琴下棋一派紅火,那邊的安卻骨看着子規哭哭鬧鬧的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想告訴子規,可卻怕糟踐了楚東流一片苦心,只得聽着子規一遍一遍的問。
“你答應過我的,為什麽說話不算數?”
直到子規被鬼差押着消失在了祝融峰上,安卻骨這才重重嘆了一口氣,回去了。
結果還未走進去,便聽到楚東流一句問:“你吃過最難吃的東西是什麽?”
想着這問題奇怪,安卻骨也有些好奇晏兄會怎麽答,就沒急着進去。等了良久才聽得晏兄以他特有的好聽聲線回道:“家妻在世時我很忙,沒來得及陪她。她有段時間念叨着人界有家包子鋪極好極好,她死後我才去嘗了嘗,很難吃。”
聽了這話,安卻骨便楞了。想起之前和晏兄關于那位年方十八命薄走得早,妻室貌美不想續弦的戲言。
安卻骨這才知道,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一時間慌的不知如何自處,只立在了原地,楞楞聽着裏面的聲響。
“我吃過最難吃的東西,是她的肉。啊,沒想到我又輸了,還是輸給了你,真不知道該不該甘心。”
“晏子非,她轉世也沒用,若沒有個交代,天上不會善罷甘休。”
晏子非把玩着溫潤棋子,什麽都沒問,沉默了良久,最後才擡起了頭只笑着道了一句:“你去吧,這個忙我幫了。”
對面的楚東流也笑了,他緩緩摘了面具,露出了疤痕。臉被毀了一大半,但單看完好的那一面便知道,當年的楚東流真的是個風流倜傥的少年。可這少年卻看着晏子非,鄭重而又莊嚴的道了一句話。
“你永遠是我的對手。”
“好。”
晏子非應了一聲,話音剛落,絲絲琴弦便擰成一根尖銳的長矛,貫心而過。
紅色血跡流了出來,一滴一滴染紅了那顆顆白子,也染紅了那一大片敗局。
晏子非坐在對面,看着眼睛還未合攏的楚東流,想起了多年前的交鋒,喃喃自語道:“你也永遠是我的對手。”
在外面聽牆角的安卻骨見裏面安靜的有些異常了,這才推門進來,一進門便看到了楚東流如此慘狀,愕然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晏子非擡頭看着她,嘴角含笑,眼神卻很冷,冷的安卻骨忍不住抱住了他。
安卻骨還未開口,晏子非便環住了她的腰,從始至終,晏子非只說了一句話:“他太驕傲了。”
安卻骨聽不懂這話,但卻很難過,為活着的子規,為死去的子規,為活着的楚東流亦為就這樣選擇了死亡的楚東流。
晏子非把楚東流的眼睛合上,就這樣坐了一夜,而安卻骨亦跟着枯坐了一夜。
所以當天大亮桃竹仙君帶着一大波人馬趕來時,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說什麽也要将楚東流的屍首帶回去。晏子非哪裏肯依,一把妖焰将楚東流燒的只剩一具白骨,那桃竹當即怒道:“你別太過分。”
可晏子非卻毫不在意将楚東流的屍骨也放到了床底,和子規一起。然後又施了點法術穩定子規的記憶,于是那骷髅頭裏的光便不再閃了,悠悠然散着藍光。
桃竹依舊不依不撓,晏子非只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你什麽都拿不到了,只把倆具屍骨帶回去也沒什麽意思,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願饒便饒,不願饒也得饒。今日就是帝君在此,我也是這麽個說法,你如實報上去便是。”
聽了這話,桃竹這才作罷,冷哼一聲道了一句“你好自為之”,這才揮着袖子又帶着那些還未捂熱的人馬走了。
晏子非則看着那塊石壁,又加了幾層結界,直弄到确保無人可破了,這才牽着安卻骨心滿意足的走了。
楚東流這事着實讓人心下難過,安卻骨也不知道此刻他二人是要去哪裏,只看着前面那個略顯蕭條的身影,想來晏兄應該更不好受,本想寬慰倆句。但忽地想起他那位走得早的夫人,不知為何沒有了開口的勇氣,只暗自憂傷,嘆了一口又一口的氣似是有無盡的哀愁。
走着走着,額頭撞上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猛的反應過來後捂着頭看着駐足不前的晏子非問道:“晏兄怎麽了?”
晏子非轉身遞給她一封紙箋,安卻骨接過一看,只見上面牛鬼蛇神的畫着一些符號,看着像些道士用的符印但又覺得不像,翻來覆去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來:“晏兄,我看不太懂,這寫了些什麽?”
“一位老友寄來的信,說是有要事讓我速到。”
安卻骨又端詳了片刻,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那你這老友可有說所為何事?”
見晏子非搖頭,安卻骨捏着那張紙整個人都淩亂了:“有事速來?為什麽四個字竟滿滿當當寫了一大頁,看是看不懂,但有那麽多符號是相同的,居然只是有事速來?這是結巴還是話痨呀?”
聽了這話,陰郁了良久的晏子非眼下總算有點好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語氣,不知道也就罷了。”
安卻骨沒有多糾結,只問了句那位老友的住處。
沒想到晏子非一時間竟沉默了,拿了那紙又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看到他的眼神,安卻骨心知要涼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忘了?”
“那老東西三天兩頭挪窩換巢。”
“那還去嗎?”
“不去怕是沒完沒了。”
看樣子那位老友可算是一言難盡了。安卻骨突然對那老友有了一絲好奇,問道:“你這老友是個什麽樣的?”
晏子非思索片刻,只囑咐她:“一只老狐貍,別接近就是了。”
語畢便将那紙箋點了,黑火包裹着紙箋,眨眼間便燒的連灰都不剩。
“想去人界的富庶城鎮看看嗎?”
“可不是要去那狐貍家嗎?”安卻骨有些疑惑。
“先找小狐貍。”
“小狐貍?”
晏子非沒再解釋,只是堪堪握住了安卻骨的手,“嗖”的一聲,帶着安卻骨騰到半空中,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安卻骨直捏了晏子非的衣衫。
耳側有風灌過,吹的安卻骨說話口齒都不太清晰了:“不……不是不可以用妖術嗎?”
“無妨,天高皇帝遠的,再說那風聲也該到頭了。”
氣流轉的極快,安卻骨不是沒被提着體驗過這上天“飛升”的滋味,可這樣的速度還真是第一次。
向下一看,只覺萬物流轉眼花缭亂的,很是難受,還好,他們要去的地方并不遠,不到一刻鐘,晏子非便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一大片竹林裏。
盛夏時節,竹長得正盛,一根一根翠的叫人眼癢,直沖蒼穹。安卻骨一落地便仰頭看那竹子,越看越覺得這竹子高大的不正常,見他們被竹子堵了個嚴實安卻骨還沒發問,便看到晏子非将一根竹子攔腰劈斷,這一劈不要緊,只是那竹子一倒原本密合的空間便多了一個缺口。
缺口散着白光,晏子非随手拿了一個金色的東西将那缺口撐開,那麽一撐,缺口便碎的更徹底了,慢慢的越開越大,直到有倆人寬了,這才拉了安卻骨走了進去。
沒想到缺口之外別有洞天,竹還是好竹,流水潺潺,一派高雅。遠遠便望見了個竹屋,安卻骨也沒多問只跟着晏子非走過去,這才發現竹屋挂着個匾,匾上刻着三個字,那字提的松散桀骜別有一番風味,安卻骨忍不住念出了聲。
“浪好下閣。”
全然不知那是個什麽意思,眼看着晏子非走遠了,這才匆匆忙忙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