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乞丐被吓了一跳，下意識以為是得罪了哪位達官貴人，他匆匆忙忙地起身準備跪拜道歉，結果一看，是個陌生面孔，而且還是個女人。
那就沒什麽事了。
乞丐站起身，大聲呵斥道：“哪裏來的小娘們，敢在我面前這麽說話，來了就別走了。”
他伸出手，向夏小五抓去。
卻在下一刻，一股劇烈的痛苦從手腕傳到全身，他禁不住痛嚎一聲，下意識想要甩開，但那股力氣太大了，他動一下手都覺得困難。
“你想幹什麽？”
是乞丐熟悉的聲音，但不再像之前那樣溫和，反倒像是出鞘的利劍一般極具攻擊性。
直到剛剛，乞丐還以為這個年輕人不過是長得白白嫩嫩，沒什麽用的書呆子，是個沒受過苦的小白臉。
可是現在，他仰頭看着那雙冰冷的眸子，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又不禁有些嫉妒。
這個人比他高，比他長得好看，皮膚還比他好，沒有一點瑕疵，不像他一樣臉上還長着腫包，肩膀也比他更加寬闊，穿着一身潔白的衣服，全身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雜質，不像他，破衣爛衫，蓬頭垢面。
之前他不在意，但此刻同站在這陽光之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又髒又亂，宛如陰溝裏的老鼠。
嫉妒在心中膨脹，可乞丐卻不敢報複，只能打腫臉充胖子，狠狠道：“放手。”
宗信：“給她道歉。”
乞丐不服，但他的力氣沒有宗信大，他無論怎麽用力都掙脫不開宗信鉗着他的手。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在宗信冷厲的目光中，他只能乖乖說道：“抱歉。”
宗信這才松開了手。
乞丐揉了揉依舊有些疼痛的手腕，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随後低着頭，彎着腰快步走進了巷子裏。
夏小五：“擦擦手。”
宗信并沒有急着去接夏小五遞過來手帕，而是問道：“你沒事吧？”
夏小五揚了揚手上的手帕，示意他快接住。她回道：“他又沒碰到我，我能有什麽事？”
宗信這才接過手帕，笑道：“謝謝。”
夏小五微微歪着頭，仔細地打量着宗信。
初見面時，她對于宗信只有兩點印象，其一是長得好，其二是羅裏吧嗦，但相處久了，她發覺他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有趣一些，特別是剛剛——什麽殘燭草屋一碗面，真是有夠戀愛腦的。
她湊近宗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剛剛發呆，想象的那個她，是誰啊？”
宗信一愣。
夏小五這話說得沒前沒後，但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一瞬間，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場面，重新看到了那個人，與之前不同的是，他這次看到的是一個具體的，真真正正的對着他笑的女子。
暖黃的燭光溫柔地描摹着她的笑顏，氤氲的熱氣漸漸的消散，視線在此刻漸漸明晰，他甚至聽到她笑着喚她……
啪！
肩膀上突然傳來的力道将所有的畫面搗亂，那張帶着笑的臉龐也逐漸變得模糊，她張了張嘴，他卻什麽都沒有聽到。
夏小五見他半天不說話，只當是他在害羞，她其實只是有點好奇而已，也不至于逼着人說，于是她拍了拍宗信的肩膀，笑道：“你現在不想說就算了，等以後你覺得可以說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宗信眨了眨眼睛，回過神，卻一眼看到了夏小五湊過來的笑顏，她離得很近，他看到她如鴉羽一般濃密的眼睫微微翹起，擋住了陽光，在那雙漂亮的眸子裏落下了一片陰影。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在那片陰影中，他看到他慌亂的神情。
夏小五疑惑道：“你怎麽了？”
“沒，沒事。”宗信支支吾吾地回着，他有些不自在地側過身子，眼神也掃到了別處。
夏小五意味深長地一笑，她突然起了些戲弄的心思，走到宗信面前——宗信的視線往那邊偏，她就往那邊走；宗信的視線越是慌亂，她臉上無聲的笑容就越是燦爛。
到最後，還是宗信主動認輸。
他站定身子，舉着雙手作投降狀，他看着夏小五，卻不過片刻，又忍不住在她調笑般的笑容中偏離了視線，只用餘光看着她。
夏小五點到為止，不再逗他，她笑問：“真的喜歡上誰了？誰啊？我認識嗎？”
宗信只覺得胸腔中的心髒跳動得飛快，他緊握住拳頭，繃着身子，想逼着它慢下來，再慢下來，可卻無濟于事。
夏小五催促道：“快跟我說一說！”
宗信瞳孔顫抖地移動着，目光落到夏小五的臉上，又迅速地移開，如此幾個來往，他終于支支吾吾地開口道：“我，我……”
夏小五急迫道：“快說！”
宗信此刻又急又亂，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一向清明的思緒在此刻亂成一團，他覺得自己渾身都不對勁，完全不像往日的自己。
“我，我……”他想要開口，卻又吞吞吐吐說不清楚，過了好半天才終于說出了一句連貫的話，“我不知道。”
夏小五一愣，疑惑道：“你不知道？什麽意思？”
宗信像是終于緩了一口氣，整個人也漸漸平和了下來。他搖了搖頭，眼神迷茫，似在回憶，像是在反思，他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夏小五啞然，這要讓她怎麽回？
宗信擡起眸子，重新看向夏小五，問道：“你有過那種感覺嗎？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嗎？”
夏小五繼續啞然。
她……也不知道。
她做了十幾年的人，當了兩百多年的水鬼，經歷了這麽漫長的時間，但事實上她也并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更沒有喜歡過某個人。
在這方面，她同宗信一樣，嶄新又陌生。
可是，這怎麽行呢？這不顯得她這兩百多年白活了嗎？！
不行不行，她得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夏小五難掩尴尬地幹咳了一聲，笑道：“阿信啊，我作為過來人呢，只能告訴你一點，那就是這種事情得你自己去悟。”
這麽一說，夏小五首先把自己說服了，她越說越覺得有道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情由心起，你有什麽樣的感情，首先得問問你的心，別人的經驗對你起不了什麽大作用，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夏小五見狀立刻說：“明白就好，咱們繼續比賽吧。”
宗信腦袋裏還是混亂的，他哦了一聲，不再多想了。
按照比賽的要求，比賽時間為一個小時，如今時間也快結束了，宗信已經沒有得到感謝，他算是輸了。
不過總有意外發生，就在兩人準備回書院時，一個衣衫褴褛，瘦瘦矮矮的小乞丐攔住了他們。
小乞丐擡着頭，目光中帶着懇求，又有些局促地問道：“哥哥姐姐您們好，我可以學嗎？”
宗信見狀，他蹲下身，笑道：“當然可以。你叫什麽名字？”
小乞丐老老實實回道：“狗蛋。”
宗信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名字，他嘗試着喊了一遍：“狗蛋？”
夏小五看在眼裏，聽在耳中，瞬間明白了——這位是宗家錦衣玉食的少爺，不是什麽農戶家食不果腹的窮小子。
她補充道：“小狗的狗，雞蛋的蛋，貧窮人家的孩子都這樣取名，說是賤名好養活，和我一樣。”
宗信有些詫異地擡起頭看了夏小五一眼，目光中帶着些心疼，但夏小五只是聳了聳肩，她并不怎麽在意。
宗信略一思索，說道：“我想就算是賤名，也一定飽含了父母對于子女的期盼吧，好養活……也是希望能看到子女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活下去吧。”
夏小五知道這話是在安慰她，可她并不需要安慰，那些事情太久遠了，久遠到她都記不清了，忘了他們的臉，忘了他們的聲音，她想再過一些年，她大概也會忘了自己曾為人。
一時間，夏小五心裏有些煩躁，她沒好氣道：“人家正求你了，你還在羅裏吧嗦地說什麽？”
這人真的是，做什麽都慢吞吞的！
宗信趕緊閉嘴，他轉回頭，看向狗蛋，笑道：“沒問題，我會教你，但是現在我和這位姐姐有急事，暫時沒有時間，明天可以嗎？”
狗蛋猶豫了片刻，問道：“今晚可以嗎？”
宗信點了點頭：“可以，今晚你到宗府來找我。”
狗蛋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很輕易地相信了宗信的話，忍不住笑道：“謝謝大哥哥，也謝謝大姐姐！”
宗信笑着揉了揉他的頭，囑咐道：“別忘了來找我。”
“好！”
時間終了，二人回到書院。
孟夫子掃了二人一眼，笑問：“如何？誰勝誰負？”
宗信微微拱手，随後事無巨細，将自己遇到的情況一一說明。
孟夫子笑着點了點頭，再看向夏小五。
夏小五簡短說明：“遇到了一個乞丐，我給他錢，他跳了個舞，道了聲謝，還送了我一朵小紅花。”
宗信疑惑道：“還送了一朵小紅花？我怎麽沒看見？”
夏小五：“因為那朵花變成蝴蝶飛走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半信半疑。
一朵花怎麽會變成蝴蝶飛走了？莫不是胡編的？這麽說，遇到一個乞丐也是胡編的？
這場比賽沒有任何人監察，自然更容易讓人起疑，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宗信笑道：“那倒是一朵奇花，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真想見見。”
夏小五微微挑眉：“你相信啊？”
宗信點了點頭：“嗯。”
夏小五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簡雲也附和道：“我也相信，我娘還見過神仙呢！”
如果說一朵花變成蝴蝶飛走了是奇事，那這“見過神仙”，應該算是白日做夢吧。
在場大部分人都不會相信這種話。
牡丹好奇問道：“小雲妹妹，你娘親見過什麽樣的神仙啊？神仙長什麽樣？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好看嗎？”
簡雲一臉驕傲：“我娘親說她見的神仙叫水中仙子，她還說仙子是我們家的守護神，她還得到過仙子的祝福。”
夏小五一臉淡定的聽在耳朵裏，心裏卻是實打實的高興，又感到意外，想不到她一普通的水鬼，居然也會有信徒。
“水中仙子？”醉夢樓老板娘沉吟片刻，說道，“說起來，我們醉夢樓也得感謝這位女神，她幫了我們許多。”
還有這事兒？
夏小五仔細回想，但想不起來了。
她确實救過不少人，閑着無聊時她會露一面，沒什麽興致時扭頭就走，有時她會報上自己虛假的名號，有時則懶得開口。
歲月流逝，她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也自然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和面容，要不是這次上岸碰見了簡雲，她大概也會漸漸忘記多年前那個在河岸邊哭泣的女人吧。
她并不怎麽在意那些人有沒有感謝她，她只是随心而為罷了。
牡丹疑惑道：“那她豈不是我們的大恩人了？我們樓裏怎麽沒有那位仙子的畫像？”
老板娘遺憾道：“據說是當年那位姐姐的記憶力不好。”
牡丹嘆了口氣，也有些遺憾：“好想見她一面啊。”
夏小五暗喜，想不到她這麽受歡迎！
牡丹繼續說道：“也不知道是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夏小五：“……”小妹妹你怎麽回事？比美比到水鬼身上來了！
孟夫子笑着打斷了對話，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相信小五姑娘的話。既然你們二人都得到了感謝，那麽本次比賽算是平手。顧校長，您覺得呢？”
顧校長冷哼一聲，不開口，但也算是默認了。
孟夫子：“既然如此，小五同學，剩下的就該你來說了。”
夏小五跳到擂臺上，當着底下所有觀衆的面喊道：“這一場算男女隊各的一份，那麽四次比賽總成績為男子隊獲得兩分，女子隊獲得三分，所以——”
夏小五故意拉長聲音，在所有人期盼的聲音中，她大聲宣布道：“女子隊獲勝！！！”
所有人都在歡呼鼓掌，女子隊的各位抱成一團，簡雲甚至還哭了起來，她一直緊繃的心也終于落到了實處。
宗信笑着鼓掌：“恭喜你們了！”
夏小五也很高興：“不客氣！”
她笑着看向女子隊，也想去和她們抱成一團來慶祝，卻看到了宮良玉混在了裏面，他披着繡着各種花的外袍，又哭又笑，非常顯眼。
夏小五：“……”這花蝴蝶是怎麽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