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程九
午朝會，衆大臣襟然肅立，陛下亦是一言不發。
“太子到，太子妃到，太孫到。”
太子一家一齊上了朝，衆臣紛論。齊國公顯得格外淡定。
太子拖着孱弱的身子，無力的向陛下作揖請示，“臣有事請奏，明氏私吞國庫一事。”
“私吞國庫？”朝堂再次一陣紛議。
“陛下，朝堂乃國之重地，臣懇請太子妃離開，再議此事。”
太子一手将太子妃護在身後，太子妃并未畏懼，輕輕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讓他安心。
太子妃望向諸位大臣，硬聲回到：“諸位，今日本宮站在着，代表着本宮早逝的父親，替父親清理門戶。”
陛下點點頭表示已應允，“太子複奏。”
“是，臣查明明氏私吞一案。明氏私自挪用國庫錦緞，珍寶錢財，均用于私用，開辦馬會，肆意揮霍。臣已經同刑案署查明此事，一并拿到證詞，口供。”太孫随即呈上。
明禮官早已吓得哆嗦，沒等陛下定奪，就為自己辯解。“陛下臣冤枉啊，國庫之事我不知啊，陛下。”
陛下只是撇了明禮官一眼，狠狠的扔下折子，“你看看爬過來看看，證據确鑿你還要狡辯什麽。你不要以為朕不知，此事是任由太子擺布，自打你辦馬會之事，朕便有所疑慮，朕也在查你，你家幹的那些事丢朕的臉，嚣張跋扈，任意妄為，濫用私權。來啊，按律法處置明氏一族。”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兩個侍衛将明禮官拖了出去，還不忘悲喊着。陛下震怒，群臣即使有怨言，亦不敢都說什麽，多少怕有牽連。
皇帝陛下這一招狠哪，一石二鳥，辦了明氏，還檢驗了東宮是否忠心。呵呵，也是無情，自家兒子都要查。
“陛下，同明氏勾結的于常氏如何處置？”太子妃複奏道。
陛下甩了甩袖子， “那好辦，賞壺好酒吧，留他個全屍，保住你父親的顏面了。”
本是朝會，開成了“家庭會議”。
一生風光的于常氏死在了權力鬥争中。不，應該叫常氏，她早已被于氏休了，沒有親娘幫扶，再婆家怎能輕松立足。父親冷淡，母親早逝，丈夫花心，婆母惡毒，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又不幸被利用，奈何財富誘人。
若尋常婦人生于平凡之家，相夫教子，生活平凡，但至少平和安樂。
明氏私吞一案落下帷幕，僅此，無需再辨，凡事适度便好，輕浮狂妄終究不得善終。
太子眼前一陣眩暈，軟軟的癱坐下去，随即朝堂亂作一團…..
朝會午後，太子便一直昏迷着。傍晚時，才醒來。人人都知他的大限真的到了。
“殿下，殿下，您醒了。”太子妃喜極而泣，她已經哭了半日。
太子好像已經不會說話了，擺了擺手，讓衆人都退下，只留了太子妃。
“令筠，”太子說話了，身子太虛弱只能靠着氣息發聲。
“唉，唉。”太子聲音太小太弱，太子妃只能多答應了幾聲，又伏在他的身旁聽着。太子妃多希望像上次一樣，他在開玩笑，再好生生的抱抱她。如今，已成癡望。
“讓陛下送你和嚴兒去京外吧，不要做儲君，太累了…”太子費盡了力氣說出這幾個字。
太子妃擡起身來看着他，眼中含着淚，她知道這是讓她母子明哲保身。但誰又知一切應當如何呢。“好，好。”太子妃只能含淚答應。
太子又緊緊的抓住太子妃的雙手，要說什麽已經說不出來，眼中瞪出淚來，一下子便虛脫了，無力的垂落下去。
太子妃顯得有些失措的，不知如何，“殿下，殿下。”又牽起他那已經無力垂落的手，靠在自己的臉上，哭出了聲。
外面的人聽到了動靜，都闖了進來，跪倒在地。
太孫，彭正王，朝中衆臣。
“父親——”
“大哥——”
“殿下——”
太子妃靠在太子身旁，輕喚着“大郎，大郎。”
挽意跪在衆臣後面，只聽到身邊一陣哭號，小心翼翼地探着頭，她知道，一條龍升天了。
東宮薨逝了。
誰又能料到仁孝的東宮，竟會死在英年。
陛下慢吞吞地來了，裝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在門前看着。“哦，走了啊。”又轉過身揮揮袖子，背到身後，“走吧，看他先前不聽他爹的話，現在好了吧，還沒他爹活得長呢。這小子，不孝。”又回過身看了看，“得咧，去伺候他娘了。”還是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離開了東宮。
他都沒有看一眼自己的兒子，也沒有理會喪禮之事，只囑咐禮署院按規矩承辦。
高将軍終究是回來晚了，他要以外臣的身份行禮。他到永昌門時，是挽意去接的，幾十號侍從陪着。
只聽一陣馬蹄聲，到了。挽意瞪大了眼，生怕認錯了父親。但她根本便沒認出，隊伍的将軍看了她，滄桑的臉上擺滿了笑，“阿意，我是爹爹啊。”
挽意細細端詳好久才認出，是父親。一下子擁入父親懷裏，“父親，父親。”他懷裏真暖。她印象中七年前，他父親是意氣風發的郎君，如今看來臉上裂了好幾個大口子，手亦是滿是老繭，紮手的胡子，青絲中長出幾片的白發。
“父親，太子薨逝了。您要去東宮的。”挽意淡然道。
高将軍也沉下臉來，“額，走吧。”
父女倆入了城，挽意以外臣之女的身份回到東宮。
太子妃一身缟素，愣愣地最前面跪着，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沒有感情的給衆人回禮。一旁有宗室命婦幫襯。另一側跪着太孫，彭正王父子及各宗室子，一陣死氣，來的衆臣表情微妙，人人都知道事後有一場硬仗要打。
陛下又來了，又沒有進門，又只是在門前探了探。在殿前踱步着，那日下着雪，無聊時竟滑起了雪，可把徐公公一衆吓壞了。又吹了些冷風，陛下裹緊了裘氅徑直坐到了殿前的臺階上，時不時還望望殿內的情況。一連七日，日日如此。
陛下賜東宮谥號“敦素”。除此并無殊榮，也好，兒子都走了，再賞他這麽多有什麽用呢，有已經沒用了。
帝王家無情，可誰知陛下是裝出來的….
到安葬那日，陛下還是遠遠的忘了一眼，喃喃自語道：“到了那邊好好照看你娘，等這邊安排好了，我就去找你們，啊。”
送葬隊伍裏，嚴讓抱着牌位走在前面，“大徽敦素太子趙承雍尊位”僅僅幾字。嚴讓眼裏含着淚花，這幾日他從未理會那些禮節宗法，他只知他再也沒有父親了。
幾個宗室命婦攙着太子妃走在後面，她的臉更蒼白了，眼中布滿了血絲，幾步一踉跄。
隊伍浩浩蕩蕩到了儲陵。安葬後，太子妃更是暈了過去。
大徽帝錄志：元慶二十二年，因疾薨逝于東宮，谥號敦素太子。
其坐立東宮二十二年之久，深得世宗皇帝信任。在其位，謀其職，仁愛禮孝，勤儉愛民，赈災南方，查明明氏私吞一案。無奈天妒英才，抱憾而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