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僧(五)
安卻骨感覺自己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看着地上茍且偷生的東西,以及金像所刻面容姣好的女子,相比一下,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青玄卻是瘋瘋癫癫的笑了,笑夠了才擡眸盯着晏子非:“所以我要給舞兒換個皮,還需要你幫忙。”
“哦?若我拒絕呢”
晏子非還是一派泰然自若,氣定神閑将手裏折扇遞給了安卻骨,安卻骨接過去一看,這不就是那把黑色骨柄折扇嘛。之前他使的太快還真沒發現,現在到了安卻骨手裏,她這才想起幾次三番想要把這扇子還了的,不曾想這扇子在她不知不覺間竟又到了晏子非手裏。
和尚聽着這話,什麽都沒說,只是渾身紅光沖天,原本烙了十三個戒疤的腦袋上以極快的速度生出了一頭白發,就連指甲也變得又尖又利,直直沖着晏子非的心口刺了過來。
“铛”的一聲撞擊響起,晏子非拿了他那把黑劍擋了上去,此刻的黑劍與之前略有不同,看起來厚重了不少,細細看去上面多了一層鱗片,鱗片末端很薄很利泛着寒光更顯凜然。
和尚也不甘示弱串珠與念珠齊飛,倆人你來我往,燒了袈裟的和尚也只剩了一身白衲,倆團白影混戰一團,安卻骨只能憑着晏子非那一頭墨發勉強分得清誰是誰,可只聽得兵戈陣陣,完全不知道戰況如何。
幾個回合之後和尚有些招架不住,晏子非也受了點輕傷,青玄目光如炬直盯着晏子非腰間的葫蘆舔舔下唇道:“百妖淚于你不過是一種玩物,于我确是舞兒的命,你确實很強大,但我絕不會輸給你。”
聽了這話,晏子非輕笑出聲:“玩物?即是玩物也是我晏子非的玩物,什麽時候輪到區區一個人魔來和我搶東西了?”
和尚沒再廢話,又撲了上去發動了更為猛烈的攻擊,黑色長劍在晏子非手裏靈活的像是一條蛇。可就在這時,晏子非忽然驚覺有個東西抱住了他的腰身。
晏子非有些厭惡,将已經妖不妖鬼不鬼沒有任何意識的舞兒狠狠甩了出去,就在分神的一瞬間,和尚占到了上風,将那黑劍按入晏子非胸口,指尖也蹭入胸腔內部。安卻骨見事态不妙,拼命使她學到的那點皮毛,将被甩在金像腳下的舞兒擡起,往金像頂端抛去。
撞擊聲從頂部傳來,和尚視線也随之飄了上去。與此同時,那把黑劍也妖氣陣陣黑霧萦繞,沾了晏子非的氣血功力更盛。一個劍氣将和尚震開,又趁勝追了過去将和尚穿心而過釘死在金像上。晏子非收了劍,在那一瞬間,金像總算是承受不了轟然倒地,摔的四分五裂。
晏子非将安卻骨環住,用自己的身軀撐起一個結界将那些碎石給擋住了。崩塌之後,青玄顯然傷的更重,吐了幾口血将那頭白發也染紅了,而那被幾番折騰的怪物舞兒也倒在離和尚不遠的地方。
青玄努力伸了手想要去夠她,就像之前壁畫上抱着枯骨的那人極力想要去夠那些蝴蝶一樣。
“我……錯了”
聽到這一聲,安卻骨覺得五味雜陳,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麽非要殺她呢?”
“師父教我斷她妖骨……就是網開一面……只要她不再禍亂人間,我們……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的。只是她太在意自己的容貌,為什麽……為什麽要再去害人呢。”
話說到這份上,青玄亦無比痛苦,縮成了一團。
聽了這話,晏子非踱步行至青玄身邊居高臨下問道:“你那師父一定沒有告訴你,蝶的命到底有多薄。”
青玄聽了這話仿佛突然有了力氣,仰頭歷聲質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舞兒是蝴蝶,沒有妖骨活不久的,你若要問為什麽的話,或許殺人吸魄禍亂人間是為了和你在一起也未可知呢。”
晏子非這話說的淡然,青玄卻如同瘋了一般,口裏念念叨叨一直重複着幾句話:“出家人不打诳語,他不會騙我,不可能的,不會的,師父他不可能騙我。不……不是,是你……是你在騙我,對,就是這樣……妖骨一事舞兒是知道的,若真危及她性命,她為什麽不告訴我?是你,你在騙我。”
晏子非沒有說話只是搖頭笑了,那和尚依舊瘋了一般重複着這幾句話,安卻骨實在聽不下去了,看了青玄一眼低聲道:“舞兒的話,賭上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你的信仰,很奇怪嗎?”
就這一句話,那和尚突然冷靜了下來,再不掙紮,躺倒在地,有紅色的眼淚流了出來。
很奇怪嗎?不奇怪嗎?
從見她第一面起,他就該知道舞兒是什麽性子不是嗎?
她多不講理,當初在山野裏被一群人圍了要打,明明只是個妖法不高的小妖精,卻偏偏嘴上不饒人。說什麽人界逛窯子還要給錢呢,別人親也親了摸也摸了,她收走別人的命又有什麽不妥?
那言論任誰都不敢恭維,青玄更是剛下山,哪裏見過這等颠倒黑白的妖,但想來佛說衆生皆可渡,還是把這妖精救了下來。
她多任性,直到那些人都走光了,手還是在他的僧袍裏放着,佛說不可近女色,他緊張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道:“女施主,請把手放出來。”
那妖精是怎麽做的來着?想起來了,她又掀開了一層衣服直鑽到了青玄肌膚旁,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委屈巴巴道:“人家手冷嘛。”
中伏的天氣,說她冷,鬼都騙不過卻把這和尚吓得直念經。
“施主,冷的話就多添幾件衣服吧。”
她笑吟吟收回了手:“好啊,可是我沒衣服,小和尚你把你這衣服借我如何?”
把僧袍交與妖精,這種事青玄哪裏敢做只連連搖頭。
“佛不是說衆生平等嗎?怎的一件僧袍你穿得我就穿不得?”
和尚想了半天都沒想出該如何反駁這伶牙俐齒的妖精,好在那時正是中伏天氣,妖精也熱的慌,便不為難他了,只是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她多霸道,知道佛門中人戒酒,非捏了他的臉給他灌酒,笑的死去活來告訴他:“我且問你,佛祖從不喝酒又如何得知飲酒好與不好?”
此等歪理,他怎麽會信,破了戒,心裏愧疚,拿了經書在破廟裏跪了幾日,那妖精說要和他一起背,美其名曰是勾搭佛門弟子破戒,她也有罪。
可哪裏又是個老實的,跪了一會便這裏疼那裏癢的,最後靠在他肩上,呵着熱氣問:“你們佛門中人當真戒色?”
“佛祖又沒親近過女人,怎麽知道親近女人便是錯的。”
她故技重施誰又會真的上當,見他閉目不語,小妖精還是不甘心又問:“小和尚,你為何信佛?”
他撥着念珠眼都沒睜只說了四字:“早登極樂。”
小妖精笑着湊到了他的耳邊:“別念那破經了,回頭信我供我誇我,今晚就讓你知道什麽是極樂世界。”
見他被弄的面紅耳赤,小妖精還是不老實,把下巴搭到了他肩上湊在他耳邊繼續扇風:“小和尚,你說說看你這是臉紅什麽呀?佛祖可就在你眼前看着呢,胡思亂想的,佛祖知道了可是會生氣呢”
他怒目看着她,那妖精卻笑的滿地打滾:“噗哈哈,小和尚,你看看你,又要破戒了吧,佛祖說了,要戒色。人家就和你說了幾句話,你就胡思亂想。”
看吧,她就是這樣,他這一生的戒都是為這只叫舞兒的妖破的。
就是這樣一只無恥任性霸道不講理沒羞沒臊可惡可憎可恨的妖,說要保護他的信仰?
可能嗎?
不可能吧?
怎麽可能呢?
思來想去,什麽都想不明白,青玄在地上掙紮着,他想起了給她剔妖骨的時候,那麽嬌氣的一個妖,不哭不鬧全程都看着他的臉,滿眼的溫柔。
那麽臭美的一只妖,到最後臉都快爛掉了,整日裏恹恹的,沒什麽精神。卻還是會在他內疚的時候,摸摸他的臉說什麽反正自己一向不要臉,這臉不要也罷。
青玄笑的癫狂:“我佛慈悲普度衆生,佛要我跪我便跪,佛要我戒我便戒,佛說四大皆空,律行八戒,便可六根清淨,可為什麽念罷佛經三千卷,不勝濁酒穿腸過?”
笑到最後只剩下了來來回回四個字,他口口聲聲求着晏子非:“殺了我吧”
晏子非看着他,把那早已沒了氣息的怪物又放到了青玄懷裏,這次動作很溫柔。
青玄抱着那個有舞兒一絲魂魄的怪物,滿腦子都是她的臉,她的笑她的罵,第十三個戒疤是她,八戒裏多出的那一戒也是她。
九戒舞兒,莫思莫念,回頭是佛,唯獨這個,他戒不掉,說什麽回頭是佛,能渡他的從來都不是佛,從始至終,不過一只妖罷了。
黑劍受到感召蠢蠢欲動,晏子非甚至來不及按住,那劍便橫心刺過了空有一張醜陋軀殼的舞兒,以及懷抱着她的和尚青玄。
血流了一地,那和尚突出來的指甲也收了回去,白發也沒有了,腦袋上依舊是規規整整十三個戒疤。和尚露出了自己的手臂,安卻骨看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戒疤。
晏子非告訴她。
“大概青玄每想起她一次,就往他自己身上弄個戒疤吧,然後就日積月累,體無完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