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該回房了,夫人在等您了。”
晚膳過後,嚴笙陪着嚴老太君散完步,便一直待在書房裏,随着時間越來越晚,阿齊終于忍不住提醒嚴笙。
嚴笙正在閉目養神,眉宇間攏着皺折,聞言,他緩緩睜開眸子,淡淡的眸光裏映着無奈。
他并不想要這樁婚姻,卻被嚴笙這個身份困住,甩都甩不開,在他心裏,他早就有喜歡的女人了,今天乍見方浣露時,他恍惚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但她畢竟不是“她”……
阿齊看主子那麽煩惱,不禁又多嘴道:“侯爺,其實夫人長得也不差,圓房應該沒那麽困難……”
嚴笙輕輕睐了他一眼,阿齊馬上閉上嘴。
在侯爺失去記憶的這三年來,待人一直都是親切的,從不會責罵下人,可說是比失去記憶前還體恤人,但有時輕瞥來的一個銳利眼光,總會讓他打從內心發起抖來……
“阿齊,明早把這院落裏待着的下人都清查一遍,就怕有人在我這兒窩藏眼線,尤其是三年前服侍過我的下人更要細查,他們有可能是犯人埋下的釘子,曾參與對我下毒這件事。”
“是。”阿齊聽着嚴笙下令,應聲道,接着好奇一問,“侯爺覺得誰最有可能是犯人呢?”
嚴笙緩緩掀唇,反問道:“你覺得呢?說說你的想法。”
阿齊回想起今天主子在見了老太君後的所作所為——先是到三房那兒閑聊,受到了三房的款待,連庶出的少爺小姐也都來湊熱鬧,然後在用晚膳時,又和二房虛與委蛇一番……
“這個嘛,小的怎麽看,都覺得二房的二老爺大有問題,說的每句話都帶刺的針對您,而二房的大少爺表面上對您客氣,常幫他爹打圓場,但怎麽看都覺得他好像對您也有敵意。”
嚴笙也是這般想,只是,真相真的如表面上所看到的嗎?想害他的人肯定是二房的人?
會對他長期下毒的人,必須是個非常有耐心等待的人,二房的二老爺和二太太看起來不是那麽沉得住氣的人,而二房的嚴律,在他當年中毒時,還小了他兩歲,難不成嚴律八歲時就對他下毒了?
“三房你就覺得沒問題?”嚴笙又問。
阿齊錯愕喊道:“三房怎麽可能會有問題,他們對侯爺您那麽好,有說有笑的,看起來這一家子都是好人……難道侯爺不這麽認為?”
嚴笙沉思過後道:“人心難測,看起來是好人的人,不見得是好人,今天所看到的也并非全部,還得花上一段時日調查,觀察每個人的動靜,才能看出真相。各房的人你都好好查一遍吧,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就連我那個成親三年的妻子,我也得親自調查一番。”
方浣露嫁入嚴家三年,他真好奇,身為他的妻子,她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會是他的敵人還是夥伴?
在他們成親的當晚,原主就抛棄她離開了,讓她成為棄婦,她會恨他嗎?他這一趟回來,她會不會和那個意圖毒害他的人沆瀣一氣的聯手對他下手?
嚴笙想着今天和方浣露的相處情況,雖然話不多,但她看起來很單純,不像是個有心眼的人,但誰知道呢,人心不可測,或許她的怨恨之深,足以讓她成為他的敵人。
總而言之,身為妻子的她想害他是很容易的事,他第一個要接近的人便是她,厘清她是敵是友。
想好後,嚴笙站起身,“回房吧。”
阿齊愣愣的看着主子,滿腦子都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侯爺說想親自調查夫人一番,侯爺這是懷疑夫人會是兇手安插的細作嗎?不會吧?
從書房到寝房,不過隔着幾間屋子,嚴笙一踏出書房,待在寝房外的翠玉一眼就看到了,她立刻進房向方浣露禀報,然後再出來恭侯嚴笙的大駕,等将人迎進房後,便繼續在房外守着,一心盼望今晚的圓房能順利。
方浣露在房裏早已等候許久,一看到嚴笙開門進來,她倏地從椅子上起身,那白皙清秀的小臉泛着緊張,腦內想的東西和翠玉完全是兩回事——
她不會和嚴笙圓房,今晚,她想向嚴笙提出和離,她手裏就捏着和離書,這是她在半個多月前,聽到他即将回來的消息時就寫好的。
嚴笙一踏進來,見到方浣露緊繃的舉止,與臉上明顯的緊張表情,他想,她大概在為了圓房的事擔憂,雖說成了親的夫妻圓房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種事對姑娘家而言仍是會害怕的,那麽,他就先安撫她,取得她的信任,再慢慢試探她吧。
“娘子。”他朝她溫柔一喚。
“夫、夫君……”方浣露別扭的喚道,想着要如何提起和離的事,畢竟和離是大事,沒那麽好開口的。
嚴笙向前一步,目光真誠的噙着笑道:“娘子,我想先跟你道歉,過去是我不懂事,才會害你那麽傷心,請你原諒我。”
方浣露看到他向她道歉,鼓足了最大的勇氣道:“我原諒你,當年的婚事實在太倉促了,其實對你也不公平,如今我們互相蹉跎彼此也有三年了,我們就別繼續勉強當夫妻了,放彼此自由吧,這是和離書,我們……和離吧!”說完,她慎重的将和離書遞給他。
嚴笙渾身一僵,看着她将和離書遞到他手中,不敢置信的道:“你說,你要和我和離?”
方浣露都把和離二字說出口了,接下來也就容易多了,“你當初不就是不喜歡我才離家出走的?所以我也不想困住你,我們好聚好散吧。我沒有做錯事,所以你不能休了我,只能和我和離,和離後,你這個前任丈夫要給我一筆贍……呃,就是一筆銀子,讓我可以在城裏租房子自己過活……侯爺不缺這點錢幫我,對吧!”
嚴笙只覺耳邊轟轟作響,就像聽見多麽不可思議的事。
他的妻子向他要求和離後,還向他讨銀子好自己租房子過活?她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阿齊說過她很膽小,連話都不太敢對他說,現在卻說出這麽大膽且異于常人的話,着實讓他感到相當意外。
方浣露看他沒有回答,心想他大概是被她這番話吓到了,畢竟在古代,會主動說要和離的女人是異類。
“反正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這婚姻本是你奶奶一手促成的,如今你身體好轉不說,也建功立業了,你還是去和自己喜歡的女人成親,放我自由吧!”
嚴笙看她說得灑脫,捉住了她話語中一個點,“你有喜歡的人了?”是因為有喜歡的人,才會想和他和離?
方浣露倒抽了口氣否認,“不,我才沒有喜歡的人!”在古代讓丈夫戴綠帽子可是會被浸豬籠的,她可要先說清楚!
“光靠我給你的一筆錢,你就能活下去嗎?”嚴笙問道。
“我當然不會等着坐吃山空,我會自食其力,做些小生意的。”方浣露說得很有自信。
“和離後,你就沒辦法頂着侯爺夫人的身份,過現在不愁吃穿的生活,你一個女人在外面會受到欺負,或被說些難聽的話,這都無所謂嗎?”他切入重點的問道。
“不管遇上什麽事,我都會克服的,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不依靠任何人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比困在這座牢籠裏好。
嚴笙看她說得眉飛色舞;聽她說她能不依靠任何人活下去,他真的感到驚訝,她竟會有這麽大膽的想法,她真的是阿齊所說的那個膽小的方浣露嗎?
這三年間,可以使一個人改變那麽多嗎?
還是……她已變得心機深重,正在故弄玄虛,只是想勾引他,引起他對她的興趣,好不輸給那兩個妾?
嚴笙忽然覺得有點意思,他想試探她,揭露她真正的心思。
他佯裝憐惜她,嘆着氣道:“不成,我立下大功回來就馬上和你和離,顯得我太不厚道了,而且也對你太殘忍,我怎麽可以把苦等我三年的發妻趕出去,讓你在外挨餓受凍又受人欺負?”
方浣露一愣,他在說什麽?“不,我不會挨餓,也不會被欺負,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的……”
嚴笙望着她,那俊美的面容帶有懊惱,句句誠懇的道:“娘子,我知道我以前很對不起你,但從今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他又在說什麽?方浣露搖頭如波浪鼓,“不,你不用補償我,我并不委屈……”
“娘子,你不讓我彌補,是因為你還在怪我嗎?”
“……”她不是說她原諒他了?
方浣露突然覺得心累,要說服他比想像中還困難,在她的預想裏,他應該是很讨厭她這個元配,等不及和她撇清關系的,怎麽會那麽古板又龜毛!
方浣露真的好無奈又好生氣,她忍不住做出身為梁安淇時的習慣動作,像倉鼠般的鼓起腮幫子。
嚴笙乍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想起,“她”惱他時也會做出這種表情……
方浣露在下一刻回過神,想着她怎麽敢對侯爺生氣,她能不能成功和離都得看他臉色啊!她馬上恢複她當秘書時一貫的笑臉迎人,谄媚的道:“侯爺,你也想娶自己喜歡的女人為妻吧,你就好好考慮,真的要認真考慮,拜托你了!”她雙手合十,“夜深了,請你回房休息,好好思考吧!”
她完全忘了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房間,打開門将他送了出去。
嚴笙原本就不打算和她圓房,此時也算是松了口氣,往書房的方向走去,只是,為何他腦裏不時充斥她的表情,不只是她鼓着臉惱怒的模樣,還有她怕得罪他,合掌谄媚拜托他的樣子也好像“她”?
為什麽他會将她想成“她”?是因為他太想念“她”的關系嗎?
嚴笙有些失神的想,忽然發現手裏多了張紙,想起這是她塞給他的和離書,他方才還沒打開來看過。
嚴笙順手打開,白紙上寫的黑字讓他冒出了一個疑問——方浣露家世貧困,她識字嗎?
而且這字跡……嚴笙感覺自己正在顫抖,這些字稱不上漂亮,看得出毛筆字寫得不太好,但仔細瞧,裏頭有好幾個字的筆劃有着“她”自成一格的寫法,那字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嚴笙想起白天乍見方浣露時,他就對她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現在再想到她那變得不同以往的個性,甚至這個時代的女人難得會有的追求獨立與自由的想法,以及主動開口說要和他和離的大膽,還有她次次流露出的熟悉神态,再加上她的字跡,莫非她會是……
不,這怎麽可能!
但,最不可能的事他都遭遇過了,豈能一口咬定不可能?
嚴笙捏緊着手上的紙張,忍不住回頭朝寝房的方向走去。
此時的翠玉已進了房,方才她看侯爺走出來,怕出了什麽事,便不停向方浣露追問,方浣露被弄得煩不勝煩,不小心将她想和嚴笙和離一事說溜嘴了。
“夫人,你怎麽會想和侯爺和離,你怎麽會有這麽傻的想法?要是侯爺當真的話……”
方浣露聽翠玉吱吱喳喳的只覺得耳朵好痛,“為什麽不可以和離?”
翠玉理所當然道:“這種事太奇怪了!沒有女人會主動向丈夫提出和離的,這樣太、太……”
大逆不道了。方浣露幾乎可以猜到她想說什麽,“我不喜歡他也不行嗎?”她反問道。
“這……”翠玉差點腦袋打結,“侯爺長得那麽俊,夫人怎會不喜歡呢,而且侯爺現在也回到您身邊了,又立了大功,夫人待在侯爺身邊享清福有什麽不好?”
對翠玉來說,女人有個好歸宿是最重要的,就算那個男人曾經抛棄過自己,只要他回心轉意就好,畢竟離開丈夫庇蔭的女人是沒有好日子過的。
方浣露沒試圖糾正她的觀念,畢竟自己才是異類,她只是嘆氣道:“日子過得再好,我還是需要愛情,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我跟他沒有一點愛情基礎,勉強過日子是不會幸福的。”而且她也不能接受他納妾,絕對不行!
另外還有一點……
方浣露捧着頰,狀似陶醉的道:“我真的無法喜歡他,他長得那麽俊,一張天生的受君臉,他不适合女人來愛……”
在她心裏,那男人就是從漫畫裏走出的受君,只能跟強勢的攻君在一起!
“什麽是瘦君?侯爺……很瘦嗎?”翠玉聽得茫然。
方浣露笑了笑,沒繼續解釋,想着還是早點睡覺好了,明天再想辦法說服他。
她完全沒有發現,某人靜悄悄的走了回來,還在門外停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