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晏溫一睜眼便看到床頭立着個人,那人一襲暗紅色長衫,陰測測的注視着他,一言不發。
他似乎睡了很久,整個屋裏都暗了下來,只有天邊彎月将銀輝撒了下來,照在那如被巧匠精雕細琢過的臉上,倒是給那滿臉桀骜渡了一層柔光。只可惜,這柔光似乎遠遠不夠,那人一開口便将這滿室靜谧摔碎。
“醒了?”
晏溫笑道:“醒了”
“那便滾出去。”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不過晏溫也早就習慣了,慢吞吞爬下了床理了理白色衣衫,又挪到了桌前斟了一杯茶,小呷一口嘆道:“涼了,換壺熱茶吧”
重九華把拳頭捏地咯咯響,悶聲坐到他對面怒道:“晏溫,你還要臉不要?”
晏溫沒說話,不氣也不惱依舊笑的風輕雲淡,晏溫本就俊美,如此一笑更是如畫的景致,若是旁人看了必然招架不住再說不出什麽狠話。可這重九華偏偏不是旁人,一把扯了晏溫的衣領隔着桌子将他提到自己面前:“你到底要幹什麽?”
晏溫任憑重九華拿捏着,只擡眸看着重九華,碧色眸子裏滿是笑意:“來請你幫個忙”
重九華臉色當即黑的讓人看不下去,提了晏溫便将他往外一丢,“砰”的一聲,把門摔得震天響。
晏溫站在門外倒也不急,還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只聽得裏面乒乒乓乓噼裏啪啦,一聲蓋過一聲。
晏溫估摸着裏面砸無可砸摔無可摔了,這才又擡手敲門,結果手剛放上去,那搖搖欲墜的門便摔倒在地,晏溫的手滞在半空,笑容也凝在了臉上。重九華見他還是那副死樣子忍不住吼道:“死進來。”
晏溫這才又踏了進去,進是進來了,只是屋內一片狼藉實在沒個落腳的地方,沒辦法了,只好略施妖術把壞得不能再壞的門給堵上,又把裏面亂糟糟的一片收拾了個齊整,這才在那桌前落了座。
重九華則躺在床上,冷聲問道:“什麽事?”
“我要出妖域”
“要出便出,誰攔得住你?”
“我以為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晏子非讓你來求我的?”重九華猛的坐起,還是一臉怒意。
見晏溫不置可否,重九華突然勾唇笑了:“那你這是在求我嗎?”
“是”晏溫答道,語氣依舊溫順。
重九華跳下了床踱至晏溫身側“那你打算怎麽求?”
“跪求,你可滿意?”
重九華聽了這話忍不住冷笑出聲“你以為你是在求誰呢?跪求?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那,你想讓我怎麽求?”
晏溫還在笑,看的重九華恨不得撕了他的臉,臉是撕不得,過過嘴瘾倒是可以,重九華沒有細想只咬牙切齒道:“那就把你那晏家大哥哥給我送過來,實在舍不得,把妖君美滴滴的新娘子送來也行。”
晏溫看着他,慎重而又認真的吐出一句話:“這個你就別想了。”
重九華擡手捏住晏溫的下颚骨:“你的老情人有難,你就屁颠屁颠跑來找我?晏溫,順水人情這種事老子慣不會做,老子也不是閑的蛋疼好善樂施,你要本尊幫你可以,但要你來換,你行嗎?”
“嗯”
“不給你留臉也沒關系是吧?”
晏溫依舊在笑,什麽都沒說。盛怒之下能用多少力道重九華自己也說不準,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晏溫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說這人脾氣硬,可卻憑他百般羞辱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死表情,軟的像團怎麽揍都不得勁的棉花。可說他軟,就是把他骨頭掰斷了,還是面不改色,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重九華餘怒未消,忍不住對着晏溫作惡,一面加緊手下力道一面問:“疼嗎?”
晏溫只笑不言語。
重九華還是不甘心,一直加重手勁一遍一遍的問他“疼嗎?說話!”
晏溫似是和他故意賭氣,死活不吭聲,依舊只笑。
感覺到原本光潔的下巴在他手裏都有些變形了,重九華還是不肯松手:“疼就求我”
“求你”這次倒是幹淨利落,只是那雙碧眸依舊含笑。
這話說的跟放屁一樣,晏溫什麽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你讓他求饒他便會求饒,讓他下跪他便會下跪,那種東西對晏溫來說倒是無所謂,可讓他服個軟喊聲疼落滴淚,那是比登天還難的。
“倔吧你就。”重九華罵了他一句,終于松開了手。晏溫的下巴已經不能看了,本就細皮嫩肉不耐磕碰,如今更是青紫色都快爬滿了整張臉,骨頭都被捏的變了形。
看着重九華為他療傷的手,晏溫依舊眯着眼笑,重九華冷哼一聲又補道:“別再摻和晏子非的破事了行不行?”
“不行”
重九華很不爽,踹了他一腳,雖沒大用力嘴上卻不肯消停:“滾吧,明日這個時辰,讓他們在門口候着。”
“謝了”晏溫道了一句,轉身出了門,摸摸自己疼到失去知覺的下颚,沒心思療傷,只是草草隐去了臉上淤青便離開了。
在重九華這裏折騰費了不少時間,等晏溫回去的時候安卻骨已經睡下了,只有晏子非站在船頭,一見他便溫聲問道:“怎麽樣?”
“明日這個時辰去找他,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見晏溫多少有些狼狽,晏子非嘆了一口氣,擡手在晏溫臉邊施了個法嘆道:“何苦受這份罪,若是旁人我非把他手給剁了。”
白色的光芒慢慢熄了,晏溫樂呵呵的揉揉自己的下巴,已經不疼了,這才拍了拍晏子非的肩寬慰道:“你何曾見過我做賠本的買賣?”
晏子非不再言語,只是想起晏溫這幾日操勞,便囑咐他好好休息了,奈何晏溫剛睡了個飽哪裏還能再睡,于是倆人便都席地而坐。晏子非從白玉葫蘆裏倒了點小酒,一黑一白倆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直到天邊旭日東升,安卻骨才迷迷瞪瞪從睡夢中醒來,看那晏氏倆人一身酒氣頓時也饞了,纏着晏子非喝酒,于是又便成了三個人的狂歡。
三人玩玩鬧鬧,雖說相識沒幾日,但熟絡的像是久別重逢一般,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沒過多久,和重九華約定好的時刻便要到了,晏溫将安卻骨他們如約帶到重九華門前。
“吱呀”一聲門開了,只聽得一聲“進來吧”。
安卻骨沒看清那人,聽這冷冰冰的聲音便有些害怕,捏着晏子非的袖子走了進去。走近一看,只看到了屋裏那人一襲暗紅色的長衫,黑發紅絲夾雜着攪在一起,未绾未系披撒在身後,劍眉星目容顏極兇。
重九華百無聊賴掀開了一個箱子:“你們倆個鑽進去,晏溫同我一起,我叫人擡着你們,只要不亂動什麽事都不會有。”
晏溫看了眼那箱子,不大不小容倆個人倒是沒問題,只是一路擡出去,想也會累的腰酸背痛,不過眼下也沒什麽可挑剔的,于是便應了。
晏子非自打見了重九華就一句話都沒有,重九華也沒理他,倆看相厭不看也罷,倒是晏溫忙前忙後的張羅。
最後安卻骨縮進了那箱子中,箱子還有一大片地方塞下一個晏子非也沒問題了,晏子非卻沒有着急,想了想還是又回到了重九華身邊:“我與晏溫雖不是骨血至親,但我一直把他看作骨肉兄弟。”
“呵,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很清楚。”
晏溫見倆人湊到了一起,慌忙趕了過來。見他過來了,倆人便很默契的沒再說什麽,晏子非拍拍晏溫的肩什麽都沒說徑自鑽進了那個箱子,晏溫緊随其後将那箱子合了上去。
于是另人難受的颠簸便開始了,一路上晃的安卻骨直泛惡心,晏子非見狀按住了她的一個穴位,安卻骨這才覺得有些好受了。
箱子外面,重九華坐上一個裝飾華麗的轎子帶着他那些人馬,聲勢浩大的朝着陌王宮門口湧去。
原本受令駐守陌王宮的幾個妖看這架勢,不敢放行亦不敢阻攔,左右為難,最後說是等妖君過來,重九華一向蠻橫,簾子都沒掀便将外面幾個妖弄得血流不止:“妖君是嗎?本尊就不明白了,叫他來有個屁用,本尊給他面子才在百忙之中趕來,如今他連自家破事都處理不好,本尊都還沒找他算賬,他倒是蹬鼻子上臉,借他一百個狗膽他都未必敢攔,你們這些雜碎這又是憑什麽?”
魔尊重九華的惡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躺在地上的那些妖哪裏敢和他硬着來,只得是匆匆開了門,又轉身跑去知會妖君。
重九華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這才肯罷休,叫人接着往前趕。
聽了重九華的蠻橫行徑,陌嘲風什麽都沒說,只是愣了一會,又囑咐道:“讓妖域那邊的人也放他走。”
見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陌嘲風又補了一句:“夫人已不在妖域了,不用在這裏死守了,宮門和城門都打開,去人界找吧。”
雖說這妖君行事陰晴不定毫無章法,但下面的人哪裏敢多說什麽,只應了幾聲便下去了。
只有安染眯着自己紫色的眸子想起了些往事,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化做了一只白貓縮在那人懷裏。
陌嘲風摸着懷中貓兒的絨毛,反反複複默念着一句詩。
那詩是這麽寫的。
“前塵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層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