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火鍋店的時候, 夜風已經帶上了一點涼度。
走了沒幾步路,一行人就迎面碰見了司徒善, 她側着身體靠在電線杆子上, 抱着手臂,臉上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表情, 在溶溶月色的映照下, 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簡直像是在散發着瑩瑩的柔光。
司徒善的穿着與危素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沒什麽太大差別,一條黑色長裙, 外面罩着一件繡有仙鶴的薄紗短外套,只是那時是深藍色, 此時是暗紅色。
她一定是那種買衣服喜歡把同個款式所有顏色都拿下的人, 危素暗想, 身為一個有錢有閑的漂亮女子,卻懶得花心思用各式各樣的衣服裝填自己的衣櫃,那麽, 她多半是個對生活已經心灰意懶的人。
“這麽巧。”葉雉挑眉。
司徒善:“不巧,我見到你的車在這裏, 已經等了一段時間。”
“我原本也要去找你。”葉雉說,“龍脈沒有問題——暫時沒問題。”
“謝了。”她扯了扯嘴角,态度敷衍。
她等他也就是為了聽這個結果, 現在既然已經知曉,便打算轉身離開。
“等等。”葉雉叫住她,猶豫半晌,問, “小善,你在內蒙……還跟過去的哪些朋友保持了聯絡?”
司徒善扭頭晲他一眼,撲嗤笑了出來,“葉雉啊葉雉,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在我面前提‘內蒙’這兩個字了呢。”
那段塵封的過去,旁人口中她司徒善所謂的黑歷史。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好像是個多大的禁忌似的,包括葉雉,也是如此。
而現在,他卻主動挑起了話題,也不曉得是為了誰,讓他願意開口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思及此,她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雉沖着危素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她要去克什克騰旗。”
原來是為了這個女人,司徒善眯眼,心頭頓時不悅,“可惜呀,我就早已經被禁止踏入內蒙了,那些朋友,當然也沒有再聯系過。”
“我知道你沒有這麽聽話。”葉雉說。
“……到那邊去說。”司徒善斜了危素一眼,揪住葉雉的衣服把他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你既然擔心她,為什麽不跟她一起去?”
葉雉慢悠悠地撫了撫衣服上被扯出來的皺褶,“我自然會跟去的,只是還有些別的要緊事,得緩幾天。”
她冷笑,“呵,你是對她有意思麽,你要這麽幫她?”
他頗有耐心,“事情複雜,有空我再跟你講。”
聽了他避重就輕的話語,她氣不打一處來,“你少來這套!葉雉,你最好給我注意點,記住——我姐姐現在屍骨未寒,你……”
話還沒講完,她便見到葉雉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他的眼睛如鷹隼一樣牢牢地盯着她,眸子裏全是寒戾之色。
“用不着你一遍一遍地提醒我。”他說道,語氣極淡,但聲音裏透出的情緒卻冷得像高原上的千年積雪。
司徒善被吓得立刻住了口,踉跄着後退了半步。
她定了定心神,轉身走到危素面前,危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司徒善說:“我在內蒙古有一位朋友叫斯琴褂,她的祖上曾經是随滿清皇室入關的禦用薩滿,現在她是草原上最靈通的薩滿之一。遲一些你到我清吧裏來,我把她的聯系方式給你,你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她。”
她的聲音擡得頗高,仿佛是故意說給一旁的葉雉聽的,随後,她又附在了危素耳邊,低聲叮囑道:“一定要來,我還有話跟你講。”
“哦……謝謝。”危素說,暗道這人做事也忒古怪了點,她跟她認識了才幾天來着,難道還能有什麽悄悄話或者小秘密麽?
她轉念一想,“也不用等會兒,就現在吧,我跟你去。”
司徒善沒料到她如此識趣,嘴角上扯,“那行,走吧。”
清吧離這地方不遠,司徒善急急地走在前面帶路,危素跟葉雉和劉守知會了一聲,連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坐在吧臺外,危素支着下颔看裏邊的司徒善,對方正彎着腰,在一張餐巾紙上給她寫那個什麽薩滿的電話號碼,領口垂得有點低,露出了一線春光。
寫完後,司徒善直起腰來,把餐巾紙遞給了危素。
旁邊的明寒放下手裏的活兒,不聲不響地靠了過來,不聲不響地伸出手将她的外套掩嚴實了,又不聲不響地回原位繼續洗酒杯。
司徒善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危素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面前的兩人關系或許沒她想得那麽簡單。
虧她還以為司徒善對葉雉存有那種心思,當然,這也不能怪她沒有眼力見兒,畢竟司徒善和葉雉之間的相處模式真的……太怪異了。
不過,要是讓她帶有惡意揣摩一番,她會覺得保不齊司徒善是打算葉雉明寒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呢……
“多謝了。”危素沖着司徒善揚了揚手,正要告辭,沒想到對方喊住了她,二話不說拉着她到了樓上。
樓上是個十分安靜的所在,所有喧嚣一下子都被隔離在了地板之下。
危素看司徒善這個樣子,明顯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于是默不作聲地看着對方,抱着雙臂,等她主動開口。
司徒善猶豫了幾秒,開口問道:“危素,我想知道,你……跟葉雉真的沒什麽關系吧?”頓了頓,又問,“你對他,沒感覺吧?”
危素沒想到她還在糾結這事兒,心頭頓時就冒出一股火氣,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對葉雉什麽感覺難不成還要向她打報告?
她不正面回答,輕笑一聲,“給你一個小建議,以後問問題的時候只要發問就行了,不要把你潛意識裏希望聽到的那個答案說出來。”
司徒善被她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直瞪瞪地看着她。
危素:“還有事麽,沒有我走了。”
司徒善堵在她身前,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危素,看着葉雉為你忙前跑後,你是不是覺得他對你有意思?你真以為他關心你?我告訴你,他現在對誰都是這樣,以前他可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但自從我姐死後他沒少往自己身上攬事兒,只不過是想把心思岔開想點別的……你不是什麽例外。”
她說出來的話咄咄逼人,信息量又太大,危素聽得一頭霧水。
司徒善的姐姐……死了?聽起來,好像還跟葉雉有什麽幹系?
見她沉默不語,司徒善還以為自己的話起了她想要的效果,繼續說,“葉雉他說過的,如果他在一個地方坐住了不動,滿腦子都是我姐。你知不知道葉雉有多喜歡我姐,他們之間的感情又有多深?這輩子他只會在乎她一個人的。就算我姐死了,他也不可能變心……”
危素這下子總算是搞明白了,原來葉雉以前跟司徒善的姐姐曾經在一起過,後來大概是出了什麽意外,她姐沒了,現在司徒善以為自己跟葉雉有什麽,替她死去的姐姐打抱不平來了。
她被膈應得不行,司徒善想警告她,她偏不遂她的意。
于是她揚起下巴,對身長略高于自己的司徒善露出一個嘲諷的眼神,反擊道,“是你希望他這輩子只在乎你姐一個人吧?”
她把“你希望”三個字咬得很重,司徒善被戳中心事,眼神明顯震了一下。
危素嗤笑一聲繼續道,“怎麽着,你是想讓葉雉惦記着你姐姐一輩子,天天以淚洗面,孤家寡人一直到死啊?我倒是無所謂,不過——”
句末拖長了聲音,司徒善下意識反問,“不過什麽?”
危素将臉湊在她面前,勾起嘴角,眨了眨眼睛,語調歡快,“不過你要記住,問題不在我這兒,現在可是葉雉他自己死纏爛打地跟着我呢。”
司徒善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危素趁着她發愣的當口,從她身邊輕巧地閃過,快快下了樓。
老實說,她知道她剛才很欠揍,可是——她真心覺得好爽。
回到落腳的地方,危素發現門半掩着,燈光透出了一條縫,她還以為屋子裏出了什麽事兒,一個箭步竄上去把門推開,環顧一圈,發現劉三胖子正在玩電腦,葉雉坐在陽臺上曬月亮,一切正常。
危素輕舒了一口氣,原來是給她留的門。
她合上門,不想驚動葉雉,沖着劉守點了點頭,踮着腳尖飛快跑進了房間。
“瞧你那慫……”老鬼習慣性地想要揶揄她,可“樣”字還沒說出口,他就很快地噤了聲,它突然想起,自己現在跟危素已經不是從前那種能整天互相吐槽的關系了,事情挑破以後,一切都變了。
危素感到非常不習慣,心裏一陣異樣的難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遲疑着說道,“老鬼,你……不用這樣……”
她也沒把話說完就閉上了嘴巴,她當然很希望彼此之間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哪怕是裝出來的,哪怕這樣子顯得雙方都很虛僞。
可是,扪心自問,她自己又能做得到嗎這一點?
不可能,她做不到,即便心裏再怎麽清楚老鬼有不得已的苦衷,老鬼想要自由,她心裏的怨忿還是難以平息。
她終究不是什麽聖人,只是個自私的普通人。
如果老鬼不在她的眼睛裏,或許她早就沖上去扇它倆大耳光了,可如果老鬼不在她的眼睛裏,又怎麽會鬧出這麽多事兒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老葉才不是沒有故事的男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