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怎麽突然說這個”晏子非收了葫蘆,指尖在桌子上很有韻律的輕叩着。
安卻骨也坐了下來端起一個精致的小茶杯向晏兄讨酒喝,待晏子非給她斟滿之後才看着那個茶杯輕語:“其實也還是因為我覺得那兔子還不錯了。”
晏子非沒有說話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陪安卻骨喝酒,安卻骨喝的面色酡紅,看什麽都有點恍惚扯着晏兄說東道西的,最後得出了結論:“要是小惡有歸宿了,我就離開西京,四處走走,反正那兔子也不錯了。”
一直沉默着的晏兄摩挲着酒壺突然開了口:“你覺得那兔子不錯”
“是啊,看着妖性還算純正。”
“那麽,你覺得我怎麽樣?”
安卻骨喝的醉眼迷離的,捧着晏子非的臉嘿嘿笑了“你你不是有夫人嗎?”
“可她已經去世了。”
“你不是說不續弦嗎?”
“現在想續了。”
安卻骨捏着茶杯腦子裏還是混沌一片,伸出手指戳了戳晏子非的心口:“可是你的這裏都是她,放不下別人的。”
“你要是和我成婚的話,我也可以把消息散出去,天上地下沒人會再追着你,你大可以光明正大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二人湊的有些近了,酒氣都混雜在一起渡了過來,安卻骨猛的一推拉開了二人的距離:“你說過的,幫我是因為你和妖君有私仇,現在又說這種話,我很好奇到底什麽樣的私仇能讓你背叛死去多年的亡妻”
“不是背叛”
安卻骨突然很難過,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腦中亂得厲害,反反複複都和晏兄走過的那些日子,又想起楚東流死的那日和晏兄之間的對話。
“你吃過最難吃的東西是什麽?”
“家妻在世時我很忙,沒來得及陪她,她有段時間念叨着人界有家包子鋪極好極好,她去世之後,我才去嘗了嘗,很難吃。”
想到這裏眼淚就突然滑了出來,晏兄替她抹掉眼淚“為什麽要哭呢?”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安卻骨感覺自己的眼淚越擦越多,為什麽會這麽難過呢?她也不知道。
十幾年的人生裏,幾乎沒什麽事能讓她傷懷到淚流滿面,依稀記得上一次,是有個活了很久很久的妖在人界受了重傷,拖着殘敗的身子死在了妖域門口,說什麽一定要回家,可誰也不知道它的家在哪裏。
上一次是為了什麽她也說不出來,而這一次她隐隐約約感覺是因為晏兄,是今夜這些含糊不清的話讓她難過到難以自持。
“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不需要道歉的不管你做了什麽。”
安卻骨淚眼婆娑,擡起手背擦了擦淚水視線才有些清明。
“還記得我們上一次遇到他們三個的時候嗎?”
安卻骨點頭:“記得”
“我們的賭注還記得嗎?”
安卻骨又點頭。
“那我可以親你的吧?”
這一次,沒等安卻骨點頭晏子非的吻便落下來了,溫柔的有如蜻蜓點水,安卻懵在了原地,聽着心跳的聲音動彈不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直到晏兄坐直了,安卻骨才反應過來摸着嘴唇問:“為什麽?”
“我也喜歡你”
“你醉了”
“我沒有,我也喜歡你就像青玄喜歡舞兒,楚東流喜歡子規,吳中喜歡鄭夏那樣。”
“你醉了”
“就像軒轅胤昌喜歡安寧,吳懷喜歡沈朝暮那樣喜歡着你。”
安卻骨低頭固執重複着那三個字:“你醉了。”
可這一次晏子非又湊了過來,墨玉似的眼眸裏倒影着她的影子,一字一句道:“我沒有。”
安卻骨楞了幾秒,蹭的一聲站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喊:“你騙人。”
于是,房門被用力合上,安卻骨跑了出去,黑色折扇也被落在了原地,晏子非不言不語展開折扇,看着那柄折扇出了很久很久的神。
“果然,操之過急了嗎?”晏子非扪心自問,或許對方難以接受,但不說的話,怕是要來不及了。
安卻骨跑到了自己的房間,這一晚二人一夜無話亦無夢,于是之後幾天倆個人的關系就陷入了無比尴尬的冰點之中。
而小惡這邊老兔依舊時不時就跑過來搭讪。
安卻骨找不到合适的狀态去面對這一團糟的狀态,于是二人就這樣不溫不火的,不好容易的西京之游,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盡興,沒能停留幾天便草草回去了。
至于老兔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探到了小惡的住處,眼巴巴的跟了過來,但眼下晏兄的住處也容不下那麽多人,于是他們三個便厚着臉皮擠進了晏兄的園子裏。
尤蚩黎剛開始對此非常不滿,仿佛院中多添三個妖給他造成了致命的麻煩,但後來看那三個手腳還算勤快做事也蠻穩妥,于是便不再說什麽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唯有晏子非他們倆個人關系依舊冷淡,雖然都很有默契的把之前夜裏發生的事情選擇性遺忘了,但不管怎麽相處,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尤蚩黎見狀只當他們是吵架了,明裏暗裏撮合他們,這不,眼下就把安卻骨騙進了晏子非的房裏。
安卻骨敲敲門清清嗓子道:“尤蚩黎讓我替他來送點東西。”
等了很久也沒聽到裏面有什麽反應,安卻骨見門沒上鎖便推門進去了。
結果一進去便看到裏面一個人影一閃,定睛一看只見晏兄身上濕漉漉的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袍,看得起來衣服披的很急,還裸露着一大片胸膛。
安卻骨識趣的背過身去:“抱歉抱歉,剛剛敲門了你沒聽到。”
“無妨,你有什麽事?”
等安卻骨轉身再看時晏兄早已穿戴齊整,只是頭發依舊濕漉漉的,發稍上的水珠順着黑色外衣滑落,但衣服上卻沒有一絲水漬。
“尤蚩黎讓我給你送東西,吶,給你。”安卻骨将一個白瓷小瓶遞了過去,晏子非滿眼狐疑接過這個看着像是藥瓶的東西。
“尤蚩黎說你特別特別需要,想着可能是藥你會着急,所以就擅自進來了。”安卻骨低着頭,還是渾身不自在,滿腦子都是那天夜裏晏子非對她說的話。
晏子非掀開蓋子放到鼻前聞了聞,當即就明白這是什麽東西了。雖然早就知道尤蚩黎送不來什麽好東西,但還是有些驚訝。
嗯,很好,看來他真的是活了太久活的不耐煩了。
見晏子非沉默,安卻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餘光一瞥瞥到了浴盆裏的水,見那水上還浮着些許冰塊不免有些訝異,現在也不過三月中旬,這麽泡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安卻骨沒能問出口,既然東西送到了也就沒有必要停留了。于是逃似的跑了出去,結果一出門就看到了尤蚩黎,尤蚩黎似乎被吓了一跳,動作非常僵硬倉促擡起了頭感嘆道:“今天的月亮格外圓啊。”
安卻骨不知道他在搞什麽幺蛾子,也沒心情問,只是想起了晏兄拿冰水泡澡的事便忍不住問出了口:“嗨,你們妖都在這個季節泡冰水嗎?”
“什麽,什麽冰水”
“晏兄在裏面泡澡,水上都是冰塊。”
尤蚩黎捂着嘴笑了,拖着長長的語調“哦”了一聲。
安卻骨一臉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尤蚩黎見她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一時間興致更濃了:“老東西啊,沒什麽事,就是發情了呗,畢竟春天到了嘛。”
“啊?”安卻骨依舊一臉莫名其妙。
“那就讓有着豐富經驗的本尊來告訴你吧,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泡冷水更能緩解情欲的事情,沒有。除非你願意自殘,不過老東西這種妖,雖然看起來很無趣,但也不至于去自殘。”
安卻骨細細斟酌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那你們妖要是發情的話,會不會和別人說喜歡你啊什麽的。”
“啥”尤蚩黎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都發情了哪顧得上說這個,喜歡在妖的世界裏可是個無比高級的詞語。不過也會有意外了,比如沒人願意和你交尾,可你又在發情,你能怎麽辦呢?除了拿那種意義深重的詞語來騙人家,你也沒辦法。”
“所以說,也還是有可能的嗎?”安卻骨垂眸喃喃自語。
“你說老東西啊,你放心,他不可能。”
“為什麽?”安卻骨不假思索的問。
“別看他一副禁欲的死樣子,你知道有多少妖想陪着他嗎?沒錯,就是你想的那種陪,而且泡幾天就能解決的事情,犯不着出賣靈魂吧。”
安卻骨縮縮脖子:“出賣靈魂沒那麽誇張吧。”
“我們妖啊和不喜歡的人度過發情期完全沒有問題,但要是和不喜歡的人撒謊說喜歡,連我都瞧不起他。而且,我和你說個秘密,妖裏面一發情就要死命的物種,狐貍算一個,然後就是所有蛇狀的動物,比如我這樣的,我本身就是蛇嘛,也就不大驚小怪,還有老東西,因為老東西是蛟,還有,還有妖君,妖君是龍,都差不多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別說了”尤蚩黎也是個人才,一路說下來安卻骨只顧着難為情了,連晏子非是蛟這樣重要的消息都錯過了,不過聽他在這裏鬼扯一番,安卻骨算是徹徹底底的信了。
可尤蚩黎卻添油加醋沒完沒了:“所以啊,要是老東西和你這麽說,那絕對是無比真心的,他哪怕說可以為你去死,你都要相信,只要你想要,他就能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把心都給掏出來。”
這話說的太誇張了,安卻骨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搓了搓胳膊這才好受點:“那,那我回去了,你繼續……唔,繼續看月亮”
尤蚩黎很大氣的沖她揮揮手,做出一副誓與月亮共存亡的姿态,餘光一看到安卻骨走遠了便腳底抹油似的打算逃跑,結果還沒動腳便聽得身後木門“吱呀”一聲響,被黑着一張臉的晏子非抓了個正着。
“說吧。”
“說、說什麽?”
“你有小半炷香的時間說說你的遺言。”晏子非笑眯眯的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