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受長生【五】
看安寧有淚水從眼角滑落,安染突然心慌了起來,直到那幫仙瑤探過氣息駕雲離開之後,她這才瘋了一般将安寧攬在了懷裏:“喂,阿寧,你醒醒,你不是說讓我救你夫君嗎?你起來……我幫你救他,別睡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起來我們去救他。”
可無論安染怎麽搖她,安寧都無動于衷,懷裏的身體越來越冷,安染突然很害怕。
安卻骨見她這樣雖然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走過來拍了拍安染的肩:“阿染,節哀。”
沒想到安染卻是一副見鬼的表情,回過頭來聲嘶力竭道:“節哀,我節什麽哀,我這妹妹和我一樣的,她說她還有倆條命的,她活得過來。”
話一出口,安染便意識到了不對勁,口裏呢喃着:“她騙我不會的,不可能,她怎麽能這樣。”
安卻骨深吸了一口氣,剛打算開口就被立在她身側的晏子非搶了先:“她在刑場那次就是最後一命了,被國君以命抵命才換來了這條命,真的不會再有第二條了。”
“怎……麽可能”安染抱着躺在地上的安寧,屍體已經冷了,腦中來來去去的只有一句話:“姐姐,我曾暗無天日的等過你。”
“怎麽會呢,這怎麽可能。”安染依舊反應不過來,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阿染,她真的只有這一條命了。”安卻骨再次提醒她。
安染這才冷靜了下來,她一直以為哥哥既然要禮物那麽就不會虧待優勝下來的安寧,可現在看來,她還有五條命,而安寧卻足足死過十次。
十次,想到這個數字安染便覺心口發涼,她的同胞妹妹死在了她自己手下。
“姐姐,我曾暗無天日的等過你”。
可那時候她在幹什麽?逃出來之後她幹了什麽?
“阿染,先幫忙救救他吧,安寧放不下他。”安卻骨再次提醒她,安染聽了這話這才如夢初醒渾渾噩噩走進了放着小皇帝的那個房間,安卻骨他們都沒有動,只聽得一陣罵咧聲從院子外傳來。
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尤蚩黎一進門就看到了滿地的殘局,當即吓得連話都不敢說,只是小聲問安卻骨:“這是怎麽回事?”
安卻骨嘆了一口氣,将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尤蚩黎連連一陣唏噓之後才沖着晏子非翻了個白眼忿忿道:“這就是你不救我的原因?為了拖延時間,你連我都不救了,什麽都別說了,絕交絕交。”
當然晏子非也沒打算說什麽,連個敷衍的推托都沒有,于是尤蚩黎就更不滿意了,氣呼呼的又要離家出走。
這次異常有出息,包裹沒帶吃食沒帶銀倆也沒帶,只穿着他那身狼狽不堪并且飽含聖水的綠色長衫走了。
安卻骨有些擔憂:“他這樣真的沒事嗎?”
晏子非想了想認真的回道:“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放心。”
這話剛落,裏面便傳來些動靜,安卻骨他們将門一推,只見安染躺在地上痛苦的嚎叫,意識已經有些不清楚了,言語裏只有倆句話一句是:“對不起”,還有一句話聽起來是個人名,只有倆個字“劉成”。
安卻骨心知這是九命妖貓失去性命之後的正常反應,便也沒有做多餘的事。而晏子非則是繼續為那位帝王護着肉身,直折騰到半夜三更,那位小皇帝才悠悠轉醒,滿眼疑惑打量着周邊的環境,最後目光落到了地上的白布。
小皇帝什麽都沒說,直接下了床,白布被掀開,裏面的人就藏不住了。
安寧此刻遍體鱗傷而又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小皇帝溫柔的将她攬在懷裏,幸好很多傷口已經不會流血了,不然他一定會心疼到發瘋的。
“阿寧。”
“我帶你回家。”
小皇帝在她耳邊低語,軒轅胤昌什麽都沒問,似乎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東西是值得他關心的,發生了什麽事情并不重要,誰死了誰傷了自己怎麽又複活了,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唯一讓他覺得重要的東西又沒了。
軒轅胤昌抱起了安寧,卻被恢複了意識的安染叫住了:“你等等,你要帶她去哪裏?”
安染看到那男人轉身,男人表情透着些麻木不仁,眼睛只有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微微動了一下。軒轅胤昌不答反問:“你殺了她救了我是嗎?”
安染艱難點頭。
“你們真像,祝你好運,我要帶阿寧走。”
“等等”安染又叫住了他。
“還有什麽事?”
“她騙我殺了她,如果你是她夫君的話,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軒轅胤昌的目光在安寧血跡斑斑的心口上停留了一會,驀的發出了冷笑:“你覺得她堅強勇敢無所不能,可曾想過,她會死?”
安染沉默了,什麽都說不出來,可軒轅胤昌卻沒能停下來:“這世界要真有你想的那般理所當然,不是有些美妙過頭了嗎?你以為她不會死,可她死了,你以為當初囚禁你們的人不會對她做什麽,可她被挖了妖骨。你以為就算沒有你,她也有能力過得好,可她不殺人就無法心安。安姑娘,不是所有人都該為你的幸福犧牲,日後若過得好,請記得祭拜阿寧亡靈。”
“不是這樣的。”安染呢喃着,卻再沒勇氣說什麽,任憑軒轅胤昌抱着安寧出了門,一開門冷氣便跑了進來,不知不覺中外面下起了大雪,積雪已有厚厚的一層了,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抱着安寧一步一腳印出了門,大雪紛飛染白了倆人的發髻。
仙人扶我頂,結發受長生,結發受長生。
軒轅胤昌想起了某一日,他看着安寧将指甲染成了血紅色,染着染着突然擡起頭沖着他笑了。
倘若真的可以結發受長生的話,他真希望這一生可以永遠停留在那一笑上。
看着遠走的倆人,安染滿心悲切卻哭不出來,安卻骨也什麽都沒說,只立在她身側淺語:“阿染,哥哥利用她,世人厭棄她,而你背離她,只有小皇帝是愛她的,縱是死他們也該葬在一起。若是能重來,這也是最好的結局了。”
安染面色慘白又提起了那些陳年往事:“是我對不起她,那年我逃出來之後遇到了一個人。我被他所救,為他操持家事。不是沒想過回去,只是我知道自己沒能力與哥哥作對,哥哥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那個人。”
“唉”安卻骨嘆了一口氣,想扶起癱坐在雪地裏的安染,可安染卻動彈不得:“我只是不願将這禍患惹給我心愛之人,他不過是個讀書人。”
“那人是劉成?”
見安染疑惑,安卻骨又解釋道:“你剛剛一直在喊這個名字。”
安染冷笑:“我們成過親拜過堂,約好生同眠死同穴。可他在取得功名之後卻娶了南疆公主,很惡俗的故事對吧?可就是這麽惡俗的故事困住了我,我沒有變強大,也不敢回去找哥哥,只是日複一日自我麻痹勸自己忘記那些痛苦的日子以及安寧。我錯的太荒唐,所以到最後,他那夫人病危,他跪在地上哭着騙我說他自己命不久矣,我要救他,最後卻被設計救了那個女人。”
屋外大雪飄搖,飛雪之中整個人都很冷,就像安染口中的那個故事一樣冰冷,這算什麽?安卻骨想不明白,只是看着安染滿眼的絕望,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外面吹了,許久才覺身後一暖,晏兄為她取了一件大氅,白色的絨毛一貼上來身上的積雪便化為了雪水,冷的安卻骨一哆嗦。
晏子非還沒來得及替她把衣物弄幹,安卻骨便匆匆用自己的大氅将安染攏在了懷裏:“人界有句話,愛裏沒有對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早些回去吧。”
誰也想不到安染靠着安卻骨,居然流出了眼淚:“我……我找過她的,我回去過。安卻骨,我回去過,劉成成婚那日我便回去了。我看到她了,安寧與哥哥一起,二人有說有笑,我原以為……我以為她過得好好的。我不知道會這樣,我自私偏激活該這樣,可我沒想過……她會死。”
這真的是造化弄人了,安卻骨想告訴她之前安寧也見過她,在大街上,她亦和劉成談笑風生。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安染傷懷夠了才從地上爬起來,抹幹眼淚又恢複了初見時的清冷模樣,柳眉一皺,問她:“我現在要回妖域,你當真不願回去?”
安卻骨挺直了身軀硬聲道:“不願”。
“為何?主人這些年待你并不薄”
“大概婚姻嫁娶之事,于我只是束縛吧。”
安染看了一眼一直以來立在她身後的那個黑衣男人,沉寂了一會又問:“那你可知你身邊這位是誰?”
安卻骨看了一眼依舊沉默無言的晏兄,點了點頭。
“罷了罷了,這次你也是一番好意,我不會和任何人說起你的行蹤,只是他日再相見就沒這麽好說話了。而且……”安染頓了頓,看了晏子非一眼接着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外邊不比妖域,你多小心。”
見安染意有所指,安卻骨剛想問些什麽,只見紫光一閃,安染便消失在了大雪裏。
安卻骨在外面亦是一身的雪,一回頭看到晏兄也是滿頭的雪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問他:“晏兄你怎麽也不知道遮遮,在這傻站着和我一起白頭?”
“阿嚏”沒等晏兄說什麽,安卻骨便接二連三打了幾個噴嚏,剛才只顧着折騰了,眼下事情被解決完才知道冷,晏子非什麽都沒說,只是把她拉進了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