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
安卻骨生病了。
病來如山倒,這是安卻骨生病時的唯一感想,自那日受了寒,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發着燒,人居然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外面的雪下了好多天,原以為可以出去玩的,現在也只能困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裏動彈不得。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晏子非裹挾着一陣寒風進來了,不等安卻骨說什麽,便覺額頭一陣微涼,晏兄嘆了一口氣:“還是很燙,起來喝藥吧。”
安卻骨耷拉着眼皮,一提藥眼皮就直接沉下去了。可晏兄才不吃她這一套,不由分說将她扶起:“裝也沒用,你生病了,得喝藥。”
安卻骨有氣無力的嗥了幾聲,但也沒力氣折騰,軟塌塌接過那個白瓷碗,還沒上嘴苦味就撲了過來。難聞的很,手指在白碗上直打圈:“晏兄啊,妖術那麽多,就沒有什麽法子可以治病麽?”
“你在妖域病過嗎?”
安卻骨老實的搖頭,确實沒病過。
“你啊,身體被人動了手腳自己都不知道,你哪裏是沒病過,不過是被剝奪了感知病痛的本能。妖法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罷了,長此以往積累下來的病竈一旦爆發很危險的。”
這話說的太吓人了,安卻骨小聲嘀咕着:“不過是個很小很小的風寒,不會有事啦。”
話剛說完,就看到晏兄有些生氣了:“和妖處多了,是不是就覺得自己也刀槍不入了?人命可比你想的薄多了。”
安卻骨剛想說什麽,便覺頭昏眼花,腦子一陣一陣的脹痛,手裏的碗險些滑落。
晏子非奪過那碗堪堪扶住了她那破身子,安卻骨靠着晏兄的胸膛嘿嘿直笑:“不說了,好難受了,我想睡覺。”
“先吃藥”
“好吧”安卻骨眯着眼伸手去找碗,卻覺口裏一陣苦,苦到反胃,猛的一激靈,睜開眼,卻看到晏兄側臉好看,眼裏像盛着汪湖泊寧靜又溫柔,節骨分明的手上捏着一個滿是藥水的湯匙。
于是安卻骨也不好意思矯情了,咬牙,把送來的藥都吞下了肚,随即躺在了床上扔憑苦味摧殘。
躺着躺着,有塊糖被送了過來,安卻骨遠遠的便聞到了甜味,張嘴就去咬,糖便順利被叼入口中,與此同時還咬到了晏兄的手指。
晏子非哭笑不得罵她:“你屬狗的嗎?”
安卻骨沒有說話,默默睡覺。吃了藥之後就該跟蒸饅頭似的發汗了,原以為晏兄會像之前幾次一樣把被子捂的嚴實到不能再嚴實,沒想到這次卻毫無動作,好奇怪,安卻骨一轉頭便發現晏兄躺在她身側,閉着眼睛呼吸均勻。
情況有些不對勁,但安卻骨又懶又難受只是叫他:“晏兄,哎,晏兄,你怎麽了?”
晏子非沒有回應她,依舊阖眼,睫毛在眼睑那裏投上的剪影都仿佛靜止了一般。腦子裏依舊一團亂,頭疼的厲害,身上都是燙的,安卻骨意識很不清楚,勉強伸手推了推晏兄。
“喂”,安卻骨一聲剛起便忍不住咳意頓起,背過身去劇烈的咳了一會,咳的喉嚨都快裂開了,原打算再叫叫晏兄,身體卻累得動彈不得,昏昏沉沉間又睡了過去。
安卻骨是餓醒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發現被子又捂的很嚴實,不知不覺間被晏子非抱在了懷裏。身後微涼,晏兄的身體很冷,安卻骨被吓了一跳,稍稍一動,就看到晏兄墨色的眸子總算是睜開了,但看樣子還是很沒精神。
“你怎麽了?”安卻骨有些擔憂。
晏子非悠然收了手,懶懶散散回了倆個字:“冬眠”。
“噗嗤”安卻骨笑了“噗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說來晏兄你本體是什麽?還要冬眠嗎?”
晏子非沒有回答只是問她:“你好點了嗎?”
安卻骨從塌上滾起來,感覺自己精神了起來,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沒事了,沒事了,就是好餓啊。”
晏子非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那裏拿了一塊糖遞了過去,安卻骨歡喜的接過糖塊,下地跑到窗邊向外望,發現雪已經停了,青岩被厚雪包裹,銀裝點綴了全世界,這是妖域裏永遠都不會出現的風景。
看到這景致,安卻骨就心癢。早就聽聞西京冬裏會下雪,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眼下總算是見到實景了,整個人都很開心。
看了半天,收神間瞥見了窗邊一個小花盆,盆裏植着一株花,說是一株,但花開卻是并蒂的倆朵,倆朵花一黑一白相依而生,眼下開的正好。
安卻骨覺得無比稀奇回頭望着站在她身後的晏兄問道:“晏兄,這是什麽?”
晏子非走近看了一眼窗邊的花緩緩道:“雙生花,一蒂雙花,同時開放,一朵會不斷吸取另一朵的精魂,否則兩朵都會敗落。因此,其中一朵必須湮滅,以換取另一朵的生存。雙生的花朵,會一起生長一起綻放。但是,最後卻只留一朵生長,一朵枯萎。”
“雙生花”安卻骨有些唏噓,看了看眼下還開的正盛的倆朵花,良久才感嘆道:“倒是和她們很像,說是因為誤會才走到了眼下的結局,但本質上還是踩着對方的屍骨才能活下去的存在。”
晏子非随意應着。
安卻骨躊躇了半天才問:“晏兄啊,你覺得什麽是愛情?”
“愛情啊,不過是自私又醜惡的東西,但如果是你的話,我就願意相信它是美好的。”
安卻骨沒有深思這話的意思,也沒有太拘泥這個問題,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小惡,忍不住歡歡喜喜的跑了出去。
只留晏子非滿頭黑線,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麽明示暗示這麽多次都不行了,合着都是因為這人完全不懂看點氣氛,眨眼間就能被很小很小的事情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唉”晏子非嘆了一口氣,一件柔軟而又厚實的大氅又出現在手中,等晏子非帶着大氅出去時,安卻骨已經玩瘋了。
小惡東躲西蹿,滿嘴都是些甜膩的好話,聽的安卻骨是一陣大笑:“哈哈,和你玩真是太無趣了,這反話說的讓人手軟。”
小惡不甘心,從地上撮了一把雪揉成球抛了過來,三瓣嘴嘟嘟囔囔着罵:“我真是喜歡你。”
“哈哈”安卻骨靈敏一躲回敬道:“我也喜歡你。”
結果那雪球不偏不倚砸到了晏子非胸膛上,晏子非看着砸碎了的雪球半晌說不出話來。
突然安卻骨連滾帶爬跑了過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嗨,晏兄,我不和小惡玩了,我們一起玩吧,我想想啊,雪裏打井怎麽樣?不了不了,打井贏不了晏兄,不然我們倆個和小惡玩,殺它個片甲不留怎麽樣?”
厚重的大氅裹在身上,晏兄一邊細致的為她綁領結一邊數落她“我先殺你個片甲不留吧,病還沒好又出來鬧騰,再發燒腦熱別嫌藥苦。”
安卻骨吐了吐舌頭悄咪咪的回道:“哪就這麽嬌氣了,我都好了,一起來玩嗎?”
晏子非還沒來得及拒絕,便被拉着加入了倆個“小孩”的陣營,他已經老的忘記了歲數,如今還和她玩鬧,要是讓之前那些舊部看到他們曾經威風凜凜的東海主上被幾個小小雪球鬧的滿地跑怕是會笑掉大牙。
三個人幼稚的游戲足足鬧了幾個時辰,那糖塊沒能支撐多久安卻骨雖然餓的肚子直叫看小惡的眼神都帶了幾分綠光,但依舊身殘志堅的要爬進廚房親手做點什麽,說是一直讓晏兄動手很不好意思,晏子非攔都攔不住,只好由她去了。
“所以,晏兄一定得多吃點。”
安卻骨盛了一大碗黑乎乎的湯不懷好意的遞了過來,桌邊的小惡耷拉着耳朵,聳聳鼻子往那碗湯旁邊湊了湊,随即苦哈哈的跑了出去嘴裏只罵:“真好吃。”
一聽這話,安卻骨心裏就是一咯噔。
晏子非更是一咯噔。笑咪咪的将那碗湯推了回去:“你身體不好,大病初愈多喝點。”
“不不不,晏兄冬眠要留點體力,還是你多喝點吧。”
“我是妖,不食五谷也無所謂,倒是你,看看這小臉都餓瘦了,多喝點,不然別人還以為我虧待了你。”
“晏兄對我恩重如山,晏兄請!”
見實在推托不過了,晏子非只好接過那碗奪命湯一飲而盡,評語只有幾個字:“好喝,再來一碗。”
安卻骨将信将疑,自己盛湯淺嘗一口,慢悠悠的放下也道:“好喝。”
二人擡眸看了看對方隐忍的表情,忍不住同時爆發出了笑聲。
于是小惡回來的時候便看到了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倆個人一人一碗湯,猜拳,輸者喝。見他們玩的不亦樂乎,小惡一時好奇,忍不住也捧了一個碗,喝了一口湯,于是整只妖都不好了。
事實證明,某些人啊就是那麽矯情,出去玩鬧過後夜裏就完全病糊塗了,之前還好歹有點意識,這天夜裏卻是又哭又鬧的,抱着晏子非胡言亂語,吹牛能吹上天。攬月倔地只是彈指,妖君帝君那都是拜把子的交情。
鬧到最後只是摟着晏子非的脖子撒嬌:“我和你說,一百個夫人都比不上我的。”
“為什麽你生病跟喝醉酒似的?”晏子非哭笑不得。
安卻骨哪裏能聽進去,嘴裏只有倆句話:“你說我貌美不貌美?”
晏子非将滾燙的人放到了床上,掰開摟着他脖子的倆只手:“貌美貌美”
“是不是最美的?”
“是啊。”
鬧到最後,安卻骨死活不松手,只是暈乎乎的重複一句話:“說什麽家妻貌美,不續弦,看着專情,但我和你說,晏兄你是沒遇到像我這麽好看的人。”
晏子非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忽覺他這漫漫追妻路,好似總算是能看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