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前一場風波倒是沒有冷了後面正一心一意想要出頭的家人子們的心。
劉徹看起來興致不高,只點了衛妗娥和另外一個單姓的家人子,但也只給了最低的少使之位。阿嬌聽着皇帝的微沉的聲音,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好像又忘了向劉徹讨一個位分——心裏可以看不起但是現實是沒有更麻煩。
宴席散去,劉徹果然擁着衛娙娥離開。阿嬌也告辭打算一個人在上林苑好好走走,二十年沒來過的地方,這會兒倒是和第一次來一樣的感覺,處處都陌生。
走到一處宮殿前,殿外栽種了一大片桂樹,如今開了花又經日頭一曬,香氣濃郁得讓阿嬌拿帕子捂住口鼻。
“陳選你什麽意思?”一個顫抖的女聲從桂花樹後面傳來。
陳選?阿嬌示意玉鯉她們不要出聲,蹑手蹑腳走過去。
劉淳和陳選站在一處對峙着。兩個內侍扶着陳選,一個年紀較大看起來應該是掌事女史之類的嬷嬷抱着夷安。
陳選喝多了酒,冷笑道:“我什麽意思,那我要問問你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就丢了你的人了?”
陳選拽着夷安的手,劉淳掙脫不開,哭道:“難道你還覺得自己威風嗎?你瞧見了沒?今日殿上莫說衛家的那三個兒子,就是他們那個姻親陳家,還是很你一個姓呢,都比你這個天子外甥在皇帝面前有臉面。”
阿嬌聽着這話,覺得今日這心才算是涼透了。是啊,如今的陳家,太不争氣了!好歹當年母親也算是撐起了一份家業,而今連個後繼之人都沒有。
自己沒有用,兩個哥哥也沒有用!阿嬌捂住臉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貴人?”玉鯉詫異,小聲問道。
“我沒臉面?我再不濟也是皇帝的親外甥,是那幾個野種可以比的嗎?”陳選揚手,一巴掌打在旁邊的樹上。
劉淳吓得身子一抖,但還是梗着脖子說道:“我說錯了嗎?你就是沒這個臉面。”
陳選冷笑:“我沒臉面你就有臉面了嗎?你別忘了誰才是你的夫君。”
“夫君?”劉淳“呵”了一聲,“說你就是你,你就算是今日死了,我來日依舊能風風光光嫁出去,你別忘了,我是公主,我是君,你是臣!”
陳選一愣,抓住劉淳兩只手:“你想嫁給誰?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說!”
劉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陳選說出這種話來:“你竟然如此看我?”她使勁想要掙脫開,卻掙脫不開,“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以為我和你一樣行事放蕩嗎?我告訴你,我是公主,我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不要以為我和你一樣,你放開我!”
旁邊的嬷嬷見公主發狠,連忙也上來扳陳選的手,一邊說道:“放開公主。”
陳選被旁邊的內侍強行拖開,嬷嬷呵斥道:“昭平君好好睜眼看看,這是公主,就是下降陳家,你們陳家也得客客氣氣的!你這般無禮,不怕陛下怪罪嗎?公主千尊萬貴,嫁到誰家都是誰家的榮幸!”
陳選眼睛發紅,突然就拔出随身配件,吼道:“你個老貨什麽東西,你閉嘴。”說着就往嬷嬷身上揮去。
阿嬌見此情形大驚,連忙使個瞬移咒飛出一顆石子把陳選手中的劍打落在地上,走出去喝道:“陳選你幹什麽!你看清楚!”
劉淳被嬷嬷抱着,只看見陳選的劍就揮了過來:“你要殺我?”
陳選怔怔地看着劉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要殺我!”劉淳身子微微向後傾去,被宮人扶住。
“你竟然要殺我!”劉淳淌下淚來,咽了一口口水,“我要去告訴父皇,我要去告訴父皇,我要和你和離!”說着就往禦宿苑的方向跑去。
阿嬌連忙跺跺腳,對着陳選道:“還不去追!”劍指公主,可不是小罪。
陳選喃喃:“不是,淳兒我不是,我殺這個老東西,淳兒?”他茫然看着阿嬌。
阿嬌恨鐵不成鋼,上去就是一巴掌:“你等死吧你!還不跟着。”就提着裙子去追劉淳。
陳選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上。
禦宿苑是特意為這一批家人子新整理幹淨的地方。今晚,它迎來了它的第一波主人。
衛妗娥被安排在了挽心閣。十三歲的少女看着眼前這個天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連他的半點不是都挑不出來。
“陛下,夜深了,準備安歇吧,妗娥服侍您洗漱。”少女兩頰羞紅。
劉徹放下手中的竹簡,站起身往湢室走去。衛妗娥笑着跟上去。
“父皇,父皇!”外面傳來哭聲。
劉徹連忙走出來,就看見女兒滿面淚痕發髻散亂地跑了進來,撲到他的面前。
他連忙扶住:問道:“淳兒,這是怎麽了?”劉淳一路跑過來,裙子上沾了不少泥土。
“陛下!”阿嬌帶着陳選也跑了進來。陳選一進來看見被劉徹護在懷裏的夷安,“撲通”就跪在劉淳旁邊,哭道:“公主!”
衛妗娥看着眼前的亂狀,一臉懵然。
劉淳推開陳選,撲在劉徹懷裏哭道:“父皇,孩兒要和陳選和離。”
劉徹瞪着陳選片刻,柔聲問道:“淳兒,和離并非小事,你慢慢說,怎麽了?”
陳選擡頭:“陛下……”
劉徹呵斥:“閉嘴,朕問公主,你插什麽話!”
劉淳順了順氣,抽抽噎噎地道:“陳選,他要打孩兒。”阿嬌聽見這話,把到了嘴邊的求情咽了下去。
劉淳繼續哭道:“兒臣今日不過說了陳選幾句,讓他學學陳綽學學衛小侯爺長點本事,他就說我是看不起他,吵了幾句,他就要對孩兒動手。”
劉徹連忙檢查了劉淳的臉和手,見沒有什麽傷痕,才對着陳選怒喝:“你是個什麽東西?就敢和公主動手?”
陳選伏在地上忍不住發抖:“臣不敢,臣不敢。”
阿嬌連忙上前把劉淳扶起來。劉徹扭頭看着她,阿嬌小心說道:“妾剛剛正好要回去,碰上公主和昭平君争執,情急之下跟了過來,望陛下恕罪。”見劉徹神色很不好,連忙笑道,“陛下,公主一路跑過來天黑路滑,不如讓公主先整一整儀容吧。”
劉徹沒吭聲,只點了點頭。阿嬌扶着劉淳往後面湢室去。若是夷安真的要和離,怕是誰也攔不住,至于陳選,這孩子不争氣,是陳家人沒本事,受罰就受罰,只要不是丢了命就好。
劉淳靠着她只流眼淚。
陳選不敢擡頭,也不敢說話。
劉徹站在陳選前邊,面無表情:“朕把公主嫁到陳家,是看在窦太主和你母親的面子上,可你竟敢對我大漢的公主動手?你有幾條命!”
陳選只感覺自己氣都喘不過來。
衛妗娥感覺自己這會兒站在哪兒都不對勁,也生怕皇帝的怒火燃到自己身上來。
皇帝閉上眼,走到床榻邊坐下。
湢室的櫃子裏放着五六套新嶄嶄的衣服。阿嬌心裏冷哼一聲,拿出一套鮮亮的給劉淳換上。
洗了臉換好衣服梳好頭發,阿嬌扶着哭得已經沒什麽力氣的劉淳出去。
劉淳坐在劉徹對面,不去看僵着身子趴在地上的陳選。
劉徹說道:“你們都出去,只公主留下。”
衆人只好退出去。
不一會兒,阿嬌聽着屋裏傳來瓷器砸在地上的聲音,猜不出來屋裏父女兩個究竟說了什麽。
又過了好一陣,劉徹從裏面出來,直接離開了禦宿苑,殿內傳來劉淳的哭聲。衛妗娥哀怨地看着,卻不敢在這時候去觸皇帝的黴頭。
阿嬌連忙進殿去,就看見劉淳趴在桌子上。嬷嬷連忙過去問道:“公主,陛下說什麽了。”
劉淳擡起頭,看着縮在門口望着她的陳選,突然就笑起來,她猛地起身,拿起桌上的燈盞就對着陳選砸了過去:“陳選,你看,父皇不同意和離呢!呵呵!你真是有位好祖母,有位好母親!”她哭着笑着,搖搖晃晃往外走去。
陳選跪着過去抱住劉淳的腳,哭道:“公主,陳選絕對不敢對公主動手,公主!”
楊得意看着殿內的衆人,含笑走進去,對着劉淳道:“公主今夜受了委屈,陛下命臣親自送公主回去,還說,公主若是不解氣,昭平君如何處罰,全憑公主決斷。”
劉淳冷笑一聲:“父皇既不讓孩兒和離,難道孩兒還要自己趕着做寡婦嘛!”她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又是一副端莊的模樣。
楊得意低頭跟上。陳選也要跟上去,阿嬌一把把他攔住,說道:“你去幹什麽?你去玉堂階下跪着,陛下不讓人去問罪你就別起來。”
“可是公主……”
“公主還沒消氣,你準備繼續氣她嗎?”
“好。”陳選答應一聲就往玉堂跑去。
劉淳坐在車裏,聽着外面傳來“唧唧”蟲鳴。
當年她也是不願意嫁給陳選的,為什麽姐妹們都嫁給列候,自己不行呢?父皇卻說,陳家自窦太後起,猶善斂財,陳家的家底,比起衛長所嫁的平陽侯都不遑多讓,而且還只多不少;又說陳選生得俊朗機靈,必能讓她開心。她滿心以為父皇是為自己考慮的。
她嫁了,嫁過去就先要面對陳選房裏的五個陪房丫頭,那時陳選還向着她,她也算滿足。誰知道成婚不足三月,她的長公主婆母就給陳選塞了又塞了兩個年輕貌美的妾室,那時她和陳選新婚燕爾情意正濃,她自信滿滿對着婆母說道陳選不會收的,結果轉頭陳選就把她的臉踩在了地上。
她原來也是哭過鬧過可是父皇總要她忍着。父皇說陳家堆金積玉必不會讓她委屈。可是委屈怎麽是錢財可以安慰得了的!
父皇把衛長嫁給栾大又殺了栾大的時候她還慶幸至少父皇沒有把自己當個工具。
可是,“你就算要殺陳選,也得等你姑母沒了,到時候陳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沒有孩子進門也是好的!”父皇剛剛卻面無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
劉淳坐直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連牙齒都在抖。
她不想要陳選死,也不想要陳家的錢財,她只想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