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他,是一場劫數,是一生都在經歷的劫數。
初見她的那日,漫天飛雪迷住了他的眼,倒下的屍體成片布滿在空曠的雪地上。
紅和白,天地間仿佛只有那兩種顏色。鮮血和冰雪,她血紅的眸色和蒼白的臉。
青色鸾鳥的背上馱着一只一動不動的白狐貍,卻好似留戀般在她頭頂上盤旋。
她手中握着劍,毫不留情踩在那些橫陳的屍體之上,眼看那把劍緊接着便要刺入下一個人的身體。他連忙捏了個決,将那人毫發無損地送離了這座血山。
如果連滄能預料到今日,或許他那日不該慈悲心泛濫。可是,算人不算己,他那一日又如何會知道,那個冰冷無情,眸色血紅的女子,會成為對自己如此重要的人。
他緩緩來到她面前,她仿佛被定住了般,無論她頭頂上的大鳥如何嘶叫,她仿佛都打定主意就那麽靜靜矗立着,遺世獨立。
現在的她,還是危險的嗎?
師父說,今日,這裏,會有一場劫數。而他,則需要阻止它。連滄,除了找到五神器,你尚需歷一道劫,此劫一過你便能成神。師父如是說。
顯然,他來晚了一步。
頭頂的大鳥仿佛注意到了他,俯沖下來,停在他面前。
他用靈識試探它,向它詢問一切,他感受到的,是青鸾的無止悲傷,它将一切告知于他,最後,它對他說,它留下來總算是保住了那只叫阿三的狐貍完整的身體,而現在,它要走了,帶着它的阿三,去到一個很美好的地方,那個地方,凡人無法染指。
他明白了,原來這一場屠殺并非由她而起。那麽,她究竟是不是師父口中的那個劫數?
下一刻,之前如修羅般屹立地女子猝不及防地倒下,他慌忙接住。
他不是在意皮相的人,卻還是不由自主被她的面容吸引住,目光不受控制地停在上面,細細觀賞。
很精致的輪廓,很吸引人的五官。僅僅如此嗎?他更喜歡的是她那時倔強的眉眼,那時雖是冰冷卻堅毅地模樣,他覺得,這個女子,應是不同的。
鬼使神差地把她救下,把她帶回自己的小屋裏,悉心照顧她,雖是什麽也沒有表露,可望着她安靜的睡容,偶爾會發覺她在熟睡時會流露出的無助表情,連滄覺得,她真的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女孩,只是遇見了一些太過不好的事而已。
不知出于何般心境,他知道她是一心念着報仇的,他卻不想放她走。
他大概明白她當日為何會變成那般,初初化人,又許是天資甚高,卻性子不穩,被邪念一激便開始走火入魔。他想救她,他不想看着她在那條沒有盡頭的路上漫無目的走下去。
她真是個有些奇怪的女子,大多時候總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進的模樣,可在他面前,他總覺得她是在強撐着裝蒜,那樣單薄的孤勇,怎麽看都是需要一個肩膀的。
他不明白自己心裏對她那種感覺究竟為何,說不出口。百轉千折,只為讓她安心留在自己身邊。
師父原來告訴過他,凡人成神之前,皆會歷經一道劫,劫數過了便得大道,劫數未過,一生一世都禁锢于此劫也未可知。
若她是他的劫,那他寧願一生一世不解開。
一次次陪她闖下滔天大禍,将凡人魂魄打入底獄這樣瘋狂而天地不容的事,他竟甘願陪她一同接受不論多大的懲罰。
他只是想用他的方式守護她,僅此而已。
他當時或許沒有料到,所謂劫數,當是無法力挽的狂瀾。凡人的欲望他早明白,他們的自私他亦懂,可心中堅持要維護的東西,雖然矛盾,但卻是他認定的正确的,必須要做的。
他最終選擇的,終究不是她。可若是不邁出那一步,他又如何能割舍的下?
讓師父生生斬斷自己的情根,才能讓自己去鎖住她的魂魄的時候,不會心痛,不會有任何感覺。如若無法擁有愛,那便什麽也不必留戀了。
那一千年,平淡無波,沒有感情,沒有心,沒有她。
在做那些的時候,他的确是沒有感覺的。骨玉裏鎖着她的魂魄,玄冰裏封着她的身體,人間雖是各種傳說此起彼伏,但好歹關于她的一切,是太平的。
他感受不到所謂的心安,他只看着櫻花日複一日的下着雨,這在他眼裏落了千年的風景卻是怎麽也看不厭。他摸着自己無論何時都是維持着一個節奏跳動的心,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心死。
他以為自己對她應是再不會有牽挂了,在完全地将她傷到徹底之後,他更加确認這一點了。他原是這般打算的,做一個自己原本就盼望做的,殺滅一切邪魔,讓六界不要再有傷悲戰亂黑暗的神。他瘋狂地接受每一次與魔族的戰役,邪魔的血濺在他的面前,他連眼也不眨。
關于禦瑤公主,她所做的那些他稍加思索便能推測出來,可面對她的心意,他無話可說。既是一切皆成滄海桑田,又何必再無謂糾纏。
千年過後,千帆過盡,他真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她有任何感覺了。她出現在他面前,他背轉過身,只聽見她的聲音裏滿是不甘和執迷不悟。他對她說,不愛不恨,他沒有騙她,那本就該是他應有的感覺。
可自從那之後,心中某個角落卻是隐隐牽扯着,想要知道她的去向,知道關于她的,哪怕一點一滴,以此填補心中那個叫嚣的空洞。
時越出生的那日,他便從師父那裏得知了時越的真實身份,他當時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當日刻意遺失割舍的一縷空念竟是化成人形,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獨立的人。
他警告過他,可面對那同樣的執迷不悟,他卻只能任其自如。
不知怎麽一切變得別扭起來,他想刻意回避他們,卻又不由自主想要知道他們究竟如何了。倚在那顆參天的櫻花樹下,銀色的發間落滿了柔軟的花瓣,卻終究不是她指間的觸感。
他不讓自己去理會他們,就讓他們自生自滅,獨自面對那些凡人的威脅逼迫。可偏偏在劍走偏鋒之時,他竟發現自己還是出現在她身邊,為她擋去一切傷害,仿佛身不由己。
直到時越以身相拼,那般壯烈赴死之後,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仿佛初見那一日的影子,眼看墨瞳正一絲一絲爬滿血色,卻突然又閃過一道清明,血色又褪了下去。原來,她愛他竟已那樣深,以致于連那股難以自控的魔性,也因心中記挂着時越而壓抑下來。
可心中還是不知怎麽多了一點晦澀不明的情愫,仿佛這天地間好像又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那日天帝欲言又止的,竟不知怎麽讓他久久不曾變過的心跳節奏,突兀地停了半拍。可她的回答,又很快讓他平複。是啊,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和她早就回不去了。
可天帝最後所問,她分得清,到最後愛着她的人究竟是誰嗎?
是自己嗎?畢竟那執念也是屬于他的啊。當初一切的熱情和執念全部化成了另一個人,可,那個人,已經不是自己。但是,為什麽,本該不會起波瀾的心,還是一次次的不聽使喚。
他想,她于他該是一生一世的劫數,看來他終究還是沒有逃出,那個自己所織,縛了自己的劫。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個番外是解釋過去,下一個番外是關于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