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在莊子上待了兩天,就啓程回長安了。
莊子上如今也忙碌,田裏該收的該種的,一樣一樣都要處置了。
阿嬌帶來的丫頭嬷嬷住在了左右廂房,管事一家搬到了外院,長工們只能十個人擠在一個屋子裏。
阿嬌想着管事家的三個女兒還小,在外面和長工住在一起也不方便,就讓她們随着小丫頭們一起住着,順帶在屋裏打掃服侍。
阿嬌在院子裏轉了轉,覺得地方實在是小了些,因問道:“這裏地方小,怎麽也不在擴一擴嗎?”好歹管着十頃地呢。
姚婆子因笑到:“姑娘你不知道,咱們府上才得了這田,老太太說先有個屋子湊合就行,過幾年,再擴個院子,畢竟……惠康君還沒三年呢,叫外人說起來也不好。”
阿嬌點點頭,她倒是沒有想這麽多。
姚婆子又笑:“如今正是農忙時候,姑娘若是出去,且多帶些人,免得叫人沖撞了。我的那兩個小丫頭小苗和小穂,對這個地方還算熟悉,姑娘出去可叫她們領着路。”
阿嬌颔首,就幹脆準備出去走走。
奶娘宋婆婆留在院子裏,教引嬷嬷程嬷嬷跟着出去,并棉凫、南客和小苗小穂一行六個人,就徒步往田裏去看看。
雲合跟在她們身後。
阿嬌看着一個個粗麻短褐的人彎腰在田裏收割着莊稼。
小穂笑道:“姑娘,這是在割稻子呢,割完了先倒在地上,然後捆成捆運到那邊打谷場裏去,打完的谷子運到曬谷坪上曬着,稭稈堆起來可以燒肥,曬好的谷子還要舂一遍,才能脫去殼子……”小穂滔滔不絕。
阿嬌也笑了。從前做皇後的時候,也是要“帝親耕,後親桑”的,每年春日耕耤禮,劉徹都要親自到田間扶犁耕田,她則需要率領公卿、列侯夫人到東郊苑中采桑,祭祀蠶神。但是阿嬌也明白,她和劉徹動的那兩下子其實沒什麽用,到秋日裏供上來的東西未必是他們當時弄得。
但是無所謂。
阿嬌蹲下身子摸着那厚厚的谷穗,心裏忍不住懷念起懿都裏外祖父外祖母的稻田——她是到了地府才正兒八經學了種地。
只是陰界裏的莊稼不看天時,而是看女夷娘娘的心情——所有自人間陪葬至地府的東西生長,看的都是女夷娘娘的心情。
“阿嬌阿嬌,咱們去看看打谷場吧。”雲合一臉興奮。
“我們去打谷場看看吧。”阿嬌笑了笑,吩咐道。
小苗愣了一下,連忙道:“那我去叫轎子。”不一會兒就有兩個長工擡着一頂木制肩輿過來,竹篷無幔,只有簡單的靠背和扶手。
棉凫摻着阿嬌小心坐上去,小苗在旁邊陪笑:“姑娘不要怪罪,咱們莊子裏只有這樣的轎子,平日裏咱們都不敢坐得,只有每年府裏來查看的時候才拿出來,前幾日說姑娘要來,我們連忙清理出來的。”
阿嬌笑了笑,誇了幾句。她沒坐過這種肩輿,坐在上面搖搖晃晃的,生怕掉下來。
雲合坐在篷頂上,說道:“這個看起來太破爛了,我給你變個大一點的吧!”
“別別別別別,雲合大人,您千萬別在人前使用法術啊。”阿嬌連忙阻止,“要是被人看見了不好解釋。”
雲合作罷:“行吧!”
到了打谷場,阿嬌先是驚訝于這裏堆着這麽多的稻子,小穂看見阿嬌的神情,得意地笑道:“姑娘,咱們府上的佃戶都是在這裏打稻子的,可不少呢。”
“确實不少。”五百畝,她倒的确不知道這麽多地能有多少糧食産出,也不知道堆出來是多大一堆了。
小苗在阿嬌前面揮了揮手,轉身說道:“姑娘,這裏灰大,您拿帕子遮着鼻子。”
阿嬌照做,跟着進去。裏面忙碌的人似乎是都認得小苗小穂姐妹二個,都停下來問一句“小苗姑娘小穂姑娘好”。
小苗瞧一眼阿嬌,見她沒什麽不悅,還是對着衆人道:“這是咱們府上的六姑娘,如今在城外養病,今天來自家谷場看一看,你們還不來問好。”
衆人這會兒才一窩蜂聚過來,從人群裏走出來個高大的漢子,阿嬌認出來是姚管事的大兒子,她旁邊站着的婦人是他的媳婦,叫四娘。
姚大搓搓手,看起來有些無措:“姑娘你怎麽到這個地方來了,這裏髒,您坐您坐。”說着四周看了看,黑黑的臉顯出點紅暈來,“姑,姑娘,這兒沒什麽地方好坐,四娘,快去拿幹淨衣服來給姑娘在石頭上墊一墊。”
阿嬌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忙吧,我就四處走走看一看。”說着看了一眼在谷堆上打滾的雲合——實在是像個小孩子。
棉凫把四娘拉住,小苗向衆人笑道:“那大家去忙吧,去忙吧。”
阿嬌在裏面走了走,見衆人忙得厲害,也不好意思在那裏閑逛,就帶着人出去了。
雲合依依不舍地跟着出來了。
突然雲合停下腳步,往旁邊山上望去。
“怎麽了?”阿嬌坐上轎子。
“那邊山上有幾個游魂。”雲合皺眉。
阿嬌在心裏對雲合說道:“那我們去看看。”又沖着随從說,“我看那邊山上景色不錯,咱們去看看。”
小苗招呼長工往山上走。
雲合在前面走,阿嬌便指揮着衆人跟着他。
山不高,山勢也平緩。到了頂上阿嬌便下了轎,說要自己走走。
棉凫、南客兩個自然不依,說阿嬌身子弱這裏又人生地不熟的不能自己走。
阿嬌無法,只能讓她們跟着。
走到山坡上,阿嬌終于也看見了山上的情形。一男二女三個鬼,躲在一棵樹下,看起來很是虛弱。
阿嬌有心想過去問問,就說要自己走走。突然聽得有人在喊:“小苗小穂,姑娘呢?大爺來了,要姑娘趕緊回去。”
小苗跑到邊上一看:“姑娘,是我二哥,說大少爺來了,讓咱們回去呢。”
阿嬌皺了皺眉,看着樹下瑟瑟發抖的三個鬼,對雲合說道:“雲合大人,咱們把他們帶回去吧。”
雲合點點頭:“我正有此意。”說着一揮手就把三個鬼收入袖中。
阿嬌又由他們擡回去。
離院門還有一段距離,阿嬌就看見陳陽在門口來回踱步。見到阿嬌一行人的身影,才轉身往院子裏去。
到了正房二人坐下,陳陽才問:“六妹妹最近還好嗎?可住得習慣?”
阿嬌笑道:“一直在吃藥,已經好多了,今天還有了興致出去到田間逛了逛,多謝大哥哥記挂了。”
雖然自兩年前衛家微受冷落,但是陳家到還是在劉徹面前漏了臉:陳綽跟随趙破奴出征樓蘭,破姑師生擒樓蘭王,趙破奴封浞野侯,陳綽也因功封受賞,陳陽這兩年也升了大中大夫——陳家勢頭可謂是一片向好。
怎麽江雲寄就能和劉迎那個老女人出個馊主意把陳莞給哄了呢!
阿嬌心裏只想嘔血。
“既然如此,我們也放心了,你就在這裏好好養病,過年前府上會接你回去的。”
“多謝大哥哥。”阿嬌面不改色。
陳陽遲疑片刻,又道:“近日,你就不要随意出莊子。”對上阿嬌疑惑的眼神,他繼續解釋,“時近秋獵,陛下要駕臨上林苑了,我也是奉命先過來準備着。到時候這附近肯定也有不少人來,你小心避着些。”
秋獵!她倒是忘了!皇帝每年四獵,現在可不就是到了秋獵的時候了嘛!
“大哥哥放心,我記住了!”阿嬌表示理解,“如今正值農忙時候,我也不好出去添亂,就在莊子裏待着也好理一理帳。”
陳陽笑容溫煦:“好,那妹妹好好歇息,我從府裏也給帶了些日常用物,已經讓宋婆婆收撿起來了,還有一些錢,這裏比不得京城,你要什麽讓姚管事去附近鄉集上買就是了。我還要回去上林苑,就先走了。”說完起身。
“哥哥不留下來用午飯嗎?”阿嬌連忙也起身。
“不用了,那邊事多。”雲合擡腳往外邊走去。阿嬌一路送至大院門口。
回到正房,就看見雲合已經把三個鬼擺在屋裏了。
阿嬌借口剛剛逛累了要躺一躺,把服侍的人都趕了出去。
“怎麽樣?是怎麽回事?”阿嬌問雲合。
雲合回到:“他們說他們原來是什麽上林苑的宮人,被人害死了埋在那山頭上。”
阿嬌坐下來喝了一口水,問那三個鬼道:“你們是在誰手底下當值的?又是因什麽事被人害了?”阿嬌看那兩個女鬼都是宮女的衣飾無誤,倒是那個男鬼卻是常服。
一個女鬼嘤嘤哭到:“賤妾蕊兒,這是阿四,我們是在扶荔宮栽植果木的宮人,可是一天夜裏不知道為什麽醒來就發現自己死了,嗚嗚嗚!”
阿嬌又問那個男鬼,男鬼亦哭到:“我本是太子宮中侍從,結果因得罪太子殿下被殺,棄于此處……”
阿嬌眉毛一跳。
“你怎麽得罪太子了?”
“奴臣不知啊,嗚嗚嗚!”說着也哭了起來。
雲合拍拍阿嬌的肩膀,說道:“你要不要管啊?”
阿嬌想了想,對着男鬼道:“你細細說說。”
那男鬼哭到:他家貧寒才自幼入宮中為宦,先是在長樂宮長壽殿當差,後來又選入太子宮,再問他因何得罪了太子,卻說不知。
阿嬌笑而不語。
那男鬼盯着阿嬌片刻,似是下了決心一般,說道:“奴臣曾經受了惠草殿刑美人的恩惠,才得以選入太子宮中,到了太子宮,也常常将太子宮的消息遞回惠草殿。”說完伏拜在地上,“臣想着,是不是太子發現了此事,才……”
阿嬌笑道:“也不無可能。”
男鬼看着阿嬌自始至終是一副淡然含笑的模樣,心裏也是發毛,糾結片刻,才又道:“兩年前,奴臣曾領着惠草殿的吩咐,假作宗正屬官去陳議郎家裏傳假令言惠康君以幸死,使陳議郎闖了司馬門。”
陳陽闖了司馬門?這她倒是不知道,當年阮晴來清涼殿照顧她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多說。
刑美人?陳議郎?陳陽聽說是半年前就晉升大中大夫了——阿嬌笑道:“我問你,你死了多久了?”
那男鬼面露茫然,那個叫蕊兒的女鬼連忙道:“他兩年前就死了,我親眼看着他們埋的屍體,就在樹下。”說着臉上也茫然起來。
雲合解釋:“他們這些凡鬼沒有及時到地府,一直受人間日曬,久而久之就會神思恍惚。”
阿嬌颔首:“那你把他們收起來吧。”
雲合一揮手把他們收入袖中,問道:“我看你一臉笑容,你是早知道這些嗎?”
阿嬌笑容愈加柔和:“自然不知道,但是,他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話說他們居然在人間飄蕩這麽久?”
雲合倒是一副“這很正常”的樣子:“這兩年忙啊,所以漏幾個鬼很正常,一直很正常,畢竟咱們地府勾魂司就那些鬼差,沈致還帶走一波去了輪回司。”
阿嬌覺得很糟心。
刑氏,惠草殿,太子,陳陽!
居然當年還有這樣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阿嬌:在鄉下的日子還不錯
雲合:我也這麽覺得
劉徹:你敢不敢讓我出來,
阿嬌終于見到鬼了,曾經的沈致,現在的雲合,都是金手指一樣的存在啊
嘿嘿嘿_(:D)∠)_
這次嬌徹相遇後尺度會比較大,會醬醬釀釀的,也不知道大家受不受得了/捂臉